北大教授罗新:你要是相信了,你就变成了它的囚徒、它的俘虏( 五 )


很多人做了这方面的研究,有两个在这个领域里边最重要的学者,他们都分别勇敢地面对了这个话题,一位是我们都熟悉的陈寅恪先生。
北大教授罗新:你要是相信了,你就变成了它的囚徒、它的俘虏
文章插图
陈寅恪(1890-1969)
陈寅恪先生认为桃花源是在今天的三门峡南边的山区里边,基本上就是今天的函谷关再往西,在洛阳和长安之间的这片山地里面,就是古代的所谓的桃林塞这么一个地方。当然他有很多的例子来证明自己的观点。
那他的这个研究是不是准确呢?因为这是带有很大的想象,没有那么多直接的证据,但是最重要的是他把一个重要的话题引入了。他说因为桃花源的一个特点是世外桃源,是现实当中的人进不去的,是可以躲避现实政权的一个地方,所以它是逃难的地方。
从东汉后期到十六国前期,在中国北方偏远的山区,有大量这种因为战乱年代逃难而形成的居民点。他说这一类的东西是《桃花源记》这篇文章一个重要的时代背景。
由于他的这个研究,后来的学者就对这一类话题非常有兴趣。从此以后,研究北方坞壁就变成了一个重要的领域,过去没有什么人做这个工作,所以这是他的一个重要的贡献。但是这不等于我们相信他说的那个桃花源在哪里是对的。
另外一位学者是唐长孺先生,他是魏晋南北朝隋唐史研究在过去数十年里面最重要的一个学者。
北大教授罗新:你要是相信了,你就变成了它的囚徒、它的俘虏
文章插图
唐长孺(1911-1994)
他说我读了陈先生的这篇文章,我对他提出质疑。我认为他说桃花源在那个地方不对,桃花源应该在哪呢?就是《桃花源记》所说的这个地方——武陵。
武陵就是今天湖南的常德,今天我们有一个旅游景点就是常德的桃源县。唐先生说桃花源就应该在这一带。当然并不是说就在今天这个桃源县,而是说在洞庭湖以西这一带的山地里面。
但是不像故事里边所写的是一个从秦朝跑出来躲避秦朝统治的难民区域,而是当地的土著人民。这些人不愿意加入到汉人所统治的社会里面,而向山区逃跑,跑到山里面躲起来。唐先生说是这些人。这些人就是蛮人,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谓的少数民族。
两个人都有充分的证据,两个人都举了很多的例子,但是两个人都举不出直接的例子来,都是在中间有一个很大的断层,就是没有证据,所以这部分靠想象。
北大教授罗新:你要是相信了,你就变成了它的囚徒、它的俘虏
文章插图
陈先生的想象时间是1936年,是知道马上就要发生大的战争,虽然不知道哪一天但是知道要发生,也知道中国很可能是打不过的。所以大家是要逃难的,所以要考虑一个逃难的地方,所以就联想到了1500年前人们是怎么做的。
唐先生写这篇文章是1956年。我们知道1956年刚刚完成民族识别,改变了后来中国历史以及未来的历史的民族政策刚刚实施,所以他要考虑少数民族问题。
所以两个人的研究结论决然不同,但是两个人都应用了各自的时代,两个人的研究都充分地发挥了想象力,而且都为未来的学者开辟了一个全新的领域。
比如说南方政权到底是怎么对付这些蛮人,这些蛮人如何逃避国家的统治而跑到山区里面去。我们今天看到南方到现在仍然在高山顶上还有大量的瑶寨、羌寨,那都是逃避国家统治留下来的一些残存的印迹。
这里边就需要巨大的想象力。我们不敢说他们的研究是对的,但是我们说他们的研究很伟大,都很棒,都是很美的。
我们知道有一句著名的话,是英国的一部小说上的,但是后来的学者们,特别是社会学家、人类学家和历史学家都特别喜欢这句话:The past is a foreign country.我把它翻译成往昔乃是异乡。
对于历史学家来说,我们访问过去就好比是访问外国或者是异乡,那儿的人跟我们有点像,也有点不像,观察他们可以增加我们对自己的认识。
历史是揭示人性的,但不是通过抽象的哲学方式讨论人性,而是通过让我们在想象中经历他人的经历,认识我们共有的人性。这个过程当中想象力至关重要。
批判、怀疑、想象力这些美德,在什么意义上对我们这么重要呢?
当面对那么多陈旧的历史论述,那些论述说“只能是这样”“历史从来就是这样”,当面对这些教条式的论断的时候,我们如果具有这些美德,就会知道历史是让我们提出抗辩的,我们根本不相信你们说的这些。
因为历史教给我们的是自古以来就有多种可能、多种行动、多种方式、多个道路、多种结局,并不是只有一个。历史给我们提供了抗辩和异议的工具,而抗辩和异议是改变现实必不可少的一步。你首先要从这里开始。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