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教授罗新:你要是相信了,你就变成了它的囚徒、它的俘虏

静嘉读书 今天
以下文章来源于一席 ,作者罗新
一席
未来也许并不完全是我们所期望的那个样子,但是如果没有我们投入其中的那些期望和努力,这未来就会是另一个样子,是我们更加无法接受的样子。
历史学家的美德
罗新
大家好,我是北京大学历史学系的罗新。我今天跟大家讲一个和前面的老师们比起来没有什么趣味的题目:历史学家的美德。
我们都知道,过去是我们此刻时间之前的一切,过去是一团混沌,没有秩序,就跟我们现在的生活一样。可是我们在这一团混沌当中抽取某些内容,赋予它意义,赋予它秩序,把它讲出来,这个就变成了历史。跟过去比起来,历史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从过去中选择原料、组织模型、生产出历史来,是我们人类最古老、最基本的智力活动。而对这个生产过程,对历史的生成、演变、发展和应用进行考察的学科就是历史学。
那么什么是历史学家的美德呢?
一般人都会回答说是求真。我们想说求真不是一种美德,求真是我们这个学科的本质,是一种本性。没有人讲历史的时候会说“我这个历史不是真的”,没有任何人这样讲。不管他讲的是不是真的,他都会说是真的。
为什么呢?因为历史的本质必须是真的。讲述真实的过去、忠诚于事实,这是历史唯一的特性。许多被认为是真实的那些历史,现在我们已经逐渐逐渐地不把它算是历史了,而被归入神话、归入伪史、归入编造。
人类历史上各个文化、各个时代的大多数历史学家都是要求真的,每一个人都是在忙着求真,至少他们宣称他们求真。可是他们还是会自觉不自觉地制造神话、制造伪史,用我们通俗的话说就是制造谎言。有的时候是自觉的,有的时候是不自觉的。所以求真其实应该是历史学的职业本身,这个职业要求求真,所以它不是一种品德。
那么什么是历史学家的美德呢?历史学家有三大美德:批判、怀疑和想象力。
我们举一个例子。我去年从北京步行走到内蒙古的正蓝旗,也就是从元代的大都走到元代的上都。我在准备行走读材料的时候,读到了元代很多诗都记录上都附近,主要是在今天的内蒙和今天的河北北部有一种常见的鸟,这种鸟叫白翎雀。
北大教授罗新:你要是相信了,你就变成了它的囚徒、它的俘虏
文章插图
白翎雀,即“蒙古百灵”
我当然很感兴趣,我就想知道在路上能看到多少白翎雀。当然很遗憾,我一个都没有看到,这当然是现在生态变化的一个结果。可是跟这个白翎雀有关的历史,跟我自己的专业有关系的历史问题,有一个这样的故事。
这个故事是关于成吉思汗的。成吉思汗的人生当中有一些他一辈子大概都很难说得清楚的灰色故事、黑暗故事,是关于背叛的,这对他来说是非常难以交代的事情。其中最严重的一个是和他自己的结义哥哥扎木合之间的关系。
他们本来亲如兄弟,但是后来两个人互相背叛,他后来把扎木合杀死了。等到他胜利了之后,他要再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就要解释是扎木合先背叛他的,他必须这样讲。
所以现在我们举的这个例子就是关于他,也许不是成吉思汗本人,但是是成吉思汗这一方的人所讲的关于扎木合如何先背叛了他的弟弟成吉思汗,那个时候成吉思汗还叫铁木真。
这个故事出现在三种文本里面:汉文、波斯文、蒙古文。这三种历史资料讲同一个故事,当然这个故事的源头一定都是蒙古语自己的。但是在元代就形成了三种文本,这三个文本讲的故事不一样。
我们先看第一个文本,就是《二十四史》当中的《元史》所讲的这个故事:
扎木合言于王汗曰:“我于君是白翎雀,他人是鸿雁耳。”
白翎雀寒暑常在北方,鸿雁遇寒,则南飞就暖耳。意谓帝心不可保也。
——《元史·太祖本记》
扎木合对他们两个人共同的义父王汗说,我对于您来说是个白翎雀。“他人”,说的就是铁木真,不敢说出名字来,说他人是鸿雁。
元代的历史学家马上在后边做出解释,说为什么他这么说呢,因为白翎雀无论寒暑都住在北方,它是一种留鸟,不是候鸟。鸿雁,就是大雁,它是一种候鸟,天冷了就往南飞,天热了就往北飞。
这个意思是说我对您是忠诚的,任何情况下我和您在一起。有的人他不是这样的,他会像鸿雁一样来来去去。用汉文写的这个故事很容易理解对吧,我们觉得用鸿雁和白翎雀来做这个比喻很准确。
可是我们再看波斯文的这个材料,波斯文的材料我们用英译本的权威本来翻译成汉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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