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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陈拙 。
我之前听说过一件事,很多照顾过生病父母的人,多年后接受采访时常说的话是——
如果父母生病的时间太长,比如十年、二十年,也许到时候,他们会选择杀死父母 。
这事儿我是从一本书里看到,它叫《看护杀人》,记录了很多真实的弑亲案例 。
这样的记录很少见,因为弑亲过后,大多数人都直接被警察带走了 。
少有人能了解,他们的内心世界到底经过了什么变化 。
2019年,我的作者侯小圣在澳洲当社工期间,遇到一个有弑母嫌疑的女孩,她不但在网盘里写下了对母亲的怨恨,还记录了一个完整的杀人过程 。
可怕的是,她的母亲也确实在日记记录的那段时间去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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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名司法社工,除了真正十万火急的案子,还有很多时候,我们也会接到一些莫名其妙的报警:
狗走丢了,没买到票,甚至老公出差太无聊了,都来找我们 。
比如此刻坐在我跟前的这个女孩 。
她走进来的时候,跟前台说,她要自首 。
我们都吓了一跳,以为碰上了一个货真价实的逃犯,结果这个女孩坐下后,告诉我们,她犯的罪是——购买盗版软件 。
她说她买了一个盗版的微软会员,后来查了一下发现这是犯法的,想知道自己会不会坐牢 。
我哭笑不得,扔给她一句斩钉截铁的不会,就打算送客了 。
但女孩坐着不走,双手抓紧书包带,犹豫地说,除非我担保她不会坐牢,她才能坦白一件事 。
其实她不是要自首,她是来报警的 。
她好像发现了一个杀人犯,正在和她共用这个盗版的会员账号 。
因为,对方把自己杀人的证据上传到了网盘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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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打开了一个文件夹给我看,里面是一百多篇以数字编号的文档 。
她说这就是她在网盘里发现的东西——一百多篇日记,记录了准备杀人到实施的全过程,并且还在实时更新 。
我随手点开了第8篇,文档的开头是“今天不想上课 。”
这个日记的主人,传说中的杀人犯,是一个正在读书的女学生 。
前20篇日记可以用乏味来形容,基本就是她每天上课下课考试写作业,买菜做饭洗衣服,连休息日在家昏睡一天这种事也能水一篇出来 。
我只能看出,主人公可能名叫小琪,因为有次她在日记中对自己说“小琪真棒” 。
但到了第23篇,事情开始不对劲了 。
日记的开头是这样的:“她怎么还活着?”
这篇日记里几乎没有事件,全是一些近乎呓语的抱怨 。
小琪所说的“她”似乎是个病人,她一直在照料对方,但两人的关系并不好 。
“她每天要问我一万次是不是在等着她死,样子比鬼还吓人 。”
面对这种质问,她在日记里足足写了两遍“我从来没想过要她死” 。
她看起来委屈、焦躁,快要被逼疯了 。
从这篇日记往后,我逐渐看出来,开头那几篇的太平生活根本就是伪装 。
小琪其实每周只能上三天课,每天下课都要坐车回家照顾病人 。她根本没有什么朋友,生活中只有那个病人 。
有的日记里,她语气平静,试图记录一些日常生活,夸奖自己 。
有的日记里她已经处在发疯的边缘,反复抱怨“她”为什么还不死 。
但那个病人就是没有死,整整两个月 。
第49篇日记里,第一次真正的杀人预备行为出现了 。
小琪去医院申请了一支吗啡 。
吗啡是一种强效镇痛药物,常用于对付癌痛 。
但一旦使用过量,比如,一次注射四支吗啡,会直接抑制人的呼吸中枢,接着,血管收缩,气管痉挛,最终使人缺氧死亡 。
不过,许多疾病最终也会表现为脑水肿、呼吸衰竭,最终缺氧死亡 。这是一种很难被察觉异常的死法 。
因此,吗啡始终是管制药,即使是癌症患者,也要每两周才能申请一支 。
小琪极有耐心地,花了两个月,分次攒够了四支吗啡 。
她记录自己拿着针管走进房间,看见那个总是骂她的病人躺在床上费力地呼吸,“像一条搁浅在沙发上的鱼” 。
“妈妈不会再骂我了 。”
小琪打算杀死的那个病人,是她的妈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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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里提到,小琪的妈妈大概在第一篇日记的两个月之前,就确诊了胰腺癌晚期 。
胰腺癌被称为万癌之王,当时医生预计,妈妈剩下的寿命在四个月到一年以内 。
小琪独自承担起了照顾妈妈的责任 。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妈妈始终认为,女儿的照顾不是真心的,女儿其实想要自己死 。
为此,她不断做出各种极端的行为,逼迫对方“现出原形” 。
最开始,她会悄无声息地跟着女儿走来走去,监视女儿有没有给自己下药 。
后来,她会无缘无故地拿手边的东西砸女儿,边砸边哭 。
病到第三个月的时候,有一回她半夜呕吐,小琪赶来看见她从床上掉了下来,呕吐物淋了自己一身 。
她爬不起来,呕吐物在她脸上乱淌,她只能努力仰着脸避免窒息 。
但她看到小琪的第一反应是说:“你是不是在想我这样都没死?”
那种恨毒了的眼神,好像小琪就是她的仇人,是魔鬼,是把她害到这个地步的罪魁祸首 。
小琪当时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跪在地上,一点点清理掉那些散发着胆汁气味的呕吐物 。
第二天,似乎是巧合地,她回家晚了一点 。
接着越来越晚 。
明明知道妈妈身边离不开人,随时可能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或者爆发心梗一类的并发症,衰竭死亡 。
但小琪晚饭吃得越来越慢,有时候突然兴起想去一个热门店面,排队一排好几个小时,她只会在队伍里呆呆地玩手机 。
等她吃完饭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在楼下徘徊,仰头看妈妈房间里的灯 。
小琪每天出门前都会关灯,天黑后妈妈睡醒,就会自己打开 。
有一回,她发现妈妈的灯没有亮 。
那一刻她意识到,她心里闪过了一丝解脱——是不是终于不会再面对那样恨的目光了?是不是终于可以回到正常生活了?
她上楼,开门,看见妈妈睁着眼睛躺在青色的月光下,皮肤干瘪发青,眼眶深深凹陷 。
她的眼睛显得更大、更亮了,眼里的恨意也是 。
灯一亮,她就会声音嘶哑地怒骂自己的女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想让我死!没那么容易!”
再接下来的日记里,吗啡出现了 。
小琪记录自己去申请吗啡时和医生的对话 。医生向她推荐临终关怀服务,她跟着医生去看那个病区 。
那里很安静,所有人都看起来干净体面,没有家里那种若隐若现的腐臭味道,也没有人歇斯底里地咒骂 。
小琪问医生,为什么他们都能接受自己的死亡?
医生反问她,你知道癌痛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
“那是一种烈火烧灼全身各处的感受,人的神经不受癌症的侵袭,会坚持到最后一刻 。”
小琪在日记上写:“他们也许在渴望这一切快点结束 。”
但她逃避了去问妈妈的想法,只是自顾自地买了注射器和针头练习注射 。
日记里写着注射方法:左手拇指绷紧静脉下端皮肤,针头斜面向上,和皮肤呈35度角 。
这并不难,她用空针对准了自己的手臂 。
只试了十几次,她就能熟练地找到静脉位置,十秒钟内完成注射 。
她做好了一切准备 。
再下一篇日记里,小琪站在了妈妈的葬礼上 。
日记里没有再提过那些吗啡,没有说过她妈妈到底是怎么死的,只是记录了到场的朋友家人,记录了一些葬礼的注意事项 。
随着妈妈的消失,小琪的日记肉眼可见地轻松起来,甚至用上了一些语气词 。
但我的心里越来越沉重 。
这一切看起来太真实了,包括吗啡的注射手法、注意事项、申请的医院,包括字里行间的情绪 。
世界上很可能真的有一个小琪,和癌症的妈妈一起被困在屋子里 。
那么她到底有没有动手?她妈妈又为什么表现出这么严重的被害妄想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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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报警女孩提出希望她能给我卖账号的人的联系方式,想从他那里找到“小琪” 。
女孩闻言一呆,支支吾吾地拒绝了我 。
我想她是不是还担心自己买盗版账号会被抓,又再三给她强调,就算把卖家抓了,也不会对她有任何影响 。
但对方还是摇头 。
我没法对她用什么强制手段,但又实在不明白她到底顾虑什么,急得团团转,只能跑去找督导商量 。
督导听了半天,最后提出一个问题:
“这所谓的日记,到底是谁写的?”
我如梦初醒 。
重新回到咨询室外,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
这个报警的女孩,在登记本上写的名字是凯莉,大三学生,20岁——完全符合日记里“小琪”的形象 。
她看起来和所有普通大学生没什么差别,背着一个单肩包,穿着卫衣,一看就是学校商店里买的 。
但她很紧张 。
自从我开始读日记,她就一直盯着我,非常用力地捏着手里的水杯,不断地把身体重心在两只脚之间来回切换 。
最开始,我以为这种紧张只是因为她没见过世面,买个盗版账号都以为自己要坐牢 。
但如果事实是,她就是那个杀人凶手呢?
我故作轻松地坐到她面前的桌子上,伸手点开了已经熄灭的电脑屏幕 。
在社工的咨询里,有种询问技巧叫做临场反应 。
我们会在对方还没准备好开始谈话的时候,直接抛出一个问题,这个时候案主最容易给我真实的反应,类似于在心理上的膝跳反射 。
但这个方法在谈话里只能用一次,第一次不成,之后案主会越来越戒备,就很难套话了 。
我一边翻着那些日记,一边闲聊似的问:“你不是学医的吧?给自己扎空针的时候,疼吗?”
咨询室陷入了一阵寂静 。
“你不该那么做的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
如果督导知道我是这么个反应,她一定不会让我来跟这个案子 。
这种话太蠢了,纯属刺激案主,很可能会把她“惊跑” 。
而如果督导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她恐怕会直接“劝”我回家休息 。
因为我是整个机构里,最可能纵容这个杀人凶手溜走的人 。
我和小琪有过一模一样的经历 。我的妈妈也是癌症去世的 。
我也想过,要是她消失就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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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确诊那天,是一个春天的下午 。
那时候我也在读大三,期末考试,考完走出考场,才看见她发来的消息 。
我当时一阵恍惚 。
我记得,从小到大,妈妈最常对我说的话是“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买这么贵的衣服”、人家凭什么喜欢你、你凭什么出去玩?
她的怒火是无规律的、持续的,每次发火,可以几句话重复地骂我好几个小时,到最后我哭着哀求她安静哪怕一秒钟,她也不会停下 。
我觉得她恨我,同时也为此深深感到抱歉,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所以一直折磨着她 。
所以她病倒的时候,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也许从这一刻开始,我可以成为她的依赖了?
但并没有 。
妈妈仍然强势 。她命令我必须每天下课回家看她 。
有一次回家的班车发晚了,导致我到家很晚,回来时我就看见她没有开灯,坐在昏暗的床头 。
她睁大两只眼睛看着我说,你是不是想我死 。
那和小琪记录的场景一模一样 。
我通宵陪床,听见她含糊地说要上厕所,于是我伸手环住她的脖子和肩膀,想要把她扶起来 。
她突然破口大骂,理由是我起来的速度太快,她觉得头晕 。
她病灶疼痛,医生建议可以用冰袋冰敷,我拿来冰袋,她嫌弃冰袋太凉,说我是故意不想让她好受 。
她因为化疗剪掉了自己的长发,但我有一头齐耳短发,于是我刚走进门,她就暴跳如雷,说我是故意刺激她 。
这种指责最开始会让你怔住,接着是极度自责,想尽办法改善自己 。
但当这些话越来越频繁、越来越随机地出现,你只会觉得疲惫 。
你做什么都不能让她满意 。每天同学们上课、参加社团活动、谈恋爱、实习,而你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医院,只是为了让她不满意 。
你们在彼此折磨,你深深地感受到她被你害得太痛苦了,甚至比死亡更痛苦 。
是的,我想过的,我也想过,只要能快点结束,怎么样都行 。
我记得那个念头升起来的一瞬间,我眼前就看见了妈妈最终闭上眼的场景,看见了我站在妈妈葬礼上的场景 。
我甚至感受到了那种由衷的轻松,极具诱惑力的轻松 。
幸好我妈妈的病程很短,幸好当时除了我还有别的家人在帮忙,幸好当时我还有学习考试分担注意力……
我没有动手,不是因为我是一个多好的人 。
所以我更不希望小琪真的做了 。
在妈妈去世后,我看过她的日记,日记里写的全是我 。
我长高了,我考试多少分,我认识了新朋友 。我有点明白妈妈重病的时候为什么仍然竭尽全力骂我、控制我 。
因为她只有我 。
当时我第一反应是后怕 。如果妈妈生病的时候,我真的做过什么,现在我要怎么面对我自己?
我不是一个多好的人,可是我也不想做坏人,不想坠入悬崖 。
而你,你也早就知道妈妈为什么那么歇斯底里,对吗,小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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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百多篇日记里,小琪曾经反复提到一个女人 。
那是爸爸的出轨对象 。
小琪回忆了自己发现爸爸出轨的过程 。那天她撞见爸爸在客厅打电话,说中午买咖啡的时候店员送了他一个曲奇 。
爸爸絮叨着说,因为曲奇太热了,上面的巧克力豆开始融化,吃的时候糊了他一手 。
事情那么小,可是他说得那么温柔而愉快,她差点以为那不是爸爸 。
她偷偷跟踪了爸爸几次,看见爸爸和一个陌生女人一起吃饭,并肩走过小路,一起去上班 。
她找到那个女人的社交帐号,照片里女人眼睛弯弯,总是穿着白色衣服,有一只猫和一只鹦鹉 。
小琪数次下定决心:“明天放学就去找爸爸和这个女人当面对质!”
可是最后她还是只敢偷偷找到爸爸 。
爸爸理直气壮地向她抱怨,你妈妈太敏感了,我跟她在一起很累 。
他举例说,有好几次他去买菜,没注意打折买贵了,妻子就会大吵大闹,逼他回去退货 。
这些小事让他很崩溃 。如果不出轨,他会被逼疯 。
小琪问:“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和她恋爱结婚?”
那时候妈妈还没有生病,小琪隐隐觉得,妈妈知道爸爸出轨,可是她并不在意 。
妈妈从来不和爸爸吵架,跟他说话总是淡淡的,客气得像同班同学 。
她和爸爸一起扮演着一对很好的父母 。凡是小琪过生日、上大学、全家出游日,这种重要日子,他们从不缺席 。
而晚上回家后,妈妈就自顾自上楼睡觉,不会管爸爸和谁打电话、或者去哪里 。
他们没有感情,可是也没有矛盾 。
直到妈妈确诊胰腺癌以后,她才突然变了 。
妈妈开始给小琪说一些自己从没提过的事情,带着一种从没出现过的向往的神情 。
她说她认识小琪爸爸是在是她刚开始工作那一年 。
那时候她总是下班很晚,有一次骑车回去的时候,被一辆车差点撞飞 。
司机逃逸了,她在小路上躺了很久,直到被一个男生发现,叫了救护车 。
那个当时和她素未谋面的男生在医院里一直照顾她、陪着她,又帮她报警作证,最后接她出院 。
在路上,男孩问:“我能不能再照顾你一段时间?”
这些故事,对小琪来说,陌生得像书上写的一样 。
小琪见过父母之间最亲密的一次,是有天他们三人呆在家里,窗外经过一辆广告车,车身上刷着字母“KPL” 。
妈妈指着那台车笑了,跟爸爸说,你看,连车都要算KPI 。
爸爸说你看错了,那是“L” 。
妈妈生气地敲着玻璃说,就是“I”!
爸爸于是说,好,好,就是“I” 。
小琪知道,他们没有爱情 。但小琪不知道,妈妈对此是怨恨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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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妈妈生病后,原本就出轨的爸爸几乎不再回家了 。
妈妈刚生病的时候,提爸爸的次数是由少到多的,从有些生涩、害羞、不好意思表现出需求;到后来逐渐焦躁,不停地念叨为什么丈夫没有回来照顾她 。
再后来,她突然拒绝再讨论父亲,只坚定地相信一件事——“他在等我死 。”
她拒绝住院治疗,想要用自己的死使丈夫良心不安 。
但她又拼命地活着,好像活下来的每一天都可以让对方更烦恼,实施自己的报复 。
最后她把所有的恨都转嫁到了面前唯一够得着的活人,她的女儿身上 。
她怀疑女儿和丈夫一样希望她死 。
最严重的一次,她盯着小琪的脸突然哭出了声,说你为什么和你爸爸长得那么像?你从出生开始就和我不是一条心!滚出去!
小琪躲到后院去给爸爸打电话,说你回来看看吧 。
爸爸答应了她,说下班就会回家 。
但那天小琪等到夜里睡着,也没有响起门锁转动的声音 。
小琪有没有想过报复那对抛弃妈妈和她的“狗男女”?我不知道 。
很荒谬的是,那个小三后来成了对她最好的人 。
在压力最大的时候,小琪去学校找过心理老师 。心理老师认为,她的问题主要来自独自照顾重病母亲的心理压力,需要找家人帮她分担 。
老师联系了小琪的爸爸,但那天,来的却是那个小三 。
【弑母结局12岁弑母少年已可返校】她冒充了小琪的家人,径直出现在学校里,走到小琪身边,伸手抱住了她,轻轻地说:“我很担心你 。”
小琪在日记里写,那是妈妈生病以来,第一次有人说担心她 。
她吞下了正要说出口的拒绝,沉默着坐在了女人旁边 。
在日记里,小琪详细记录了当天咨询室里的一切,包括气味、灯光 。这意味着这个场景对她来说非常非常宝贵 。
那个女人和心理老师详细地问了小琪的情况,拿笔记本记录老师说的话 。她讲话很慢,声音平和 。
当小琪提到妈妈一直在质问自己“你也盼着我死吗”的时候,女人干脆走过来把她抱进怀里 。
像很久以前的妈妈那样 。
小琪发现自己无法责怪这个女人,即使是她夺走了爸爸 。
她们后来还见过面,女人会主动邀请小琪出去走走,有时候也会来学校找她 。
她们每次都是漫无边际地聊天,只说学校的事,既不讲生病的妈妈,也不讲消失的爸爸 。
每次聚会都像一场美梦,而回家就是梦醒的时候 。
小琪推开门,在一片黑暗中蹑手蹑脚地走到妈妈的房门口,安静地站着,听见妈妈在睡梦中发出无意识的哼哼 。
她感到愧疚 。她是最后站在妈妈这边的人了,可是连她也会觉得那个女人好 。
所有的日记里,小琪都没有提过自己和妈妈之前的关系怎么样,但在那些愤怒的、变形的妈妈中间,她仍然努力记录着和妈妈一些温馨的时刻 。
妈妈教她怎么用家里的酵种发酵面包,这种面包她从小吃到大,以后要自己做给自己 。
妈妈在家里腌了很多水果,都是她爱吃的口味,能吃很久 。
妈妈病没有那么重的日子里,有一回她扶着妈妈坐在沙发上晒太阳,蜷缩在妈妈旁边的地毯上睡着了 。
再醒过来的时候天色擦黑,她发现身上盖着妈妈的毯子 。
妈妈伸手过来握住她,说我在这呢 。
癌症把妈妈折磨得很瘦,她用那双瘦骨嶙峋的手仍然抚摸着小琪,说,以后下午不要睡太久,如果醒来找不到我了,你会害怕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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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琪无法站在妈妈这边诅咒那对“狗男女”,可是她也无法面对妈妈转嫁到她身上的恨 。
她想死了算了 。她在日记里写自己的计划,不需要用上吗啡,只要注射一针空气,她就能摆脱这一切 。
她甚至已经准备了一封遗言,写在手机短信里,定时发送给那个一直安慰她的小三,请对方找爸爸来给自己收尸 。
可是最后——最后她没有死,死的是她妈妈,而她来了我们机构,找我们“自首” 。
小琪到底做过什么?现在又想做什么?
我用极快的语速压抑着自己的颤抖,对小琪说,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是告诉我你究竟干了什么,如果你杀人,跟我自首,我会帮你争取减刑,你爸爸的抛弃和你妈妈的精神虐待都是从轻情节 。
二是如果你不配合,那我会报警,警察可能把你妈妈的尸体挖出来检验,你一定跑不掉,你明白吗?
小琪先是颤抖,低着头,最后呜咽着说,她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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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琪说,妈妈是自然死亡 。
那天下午她去给妈妈收拾的时候,发现妈妈尿床了 。
她处理了尿垫,又替妈妈擦了一遍全身,她一点一点触摸过那些因为生病而干枯发青的皮肤,触摸那具曾经孕育了她的身体 。
处理完的时候她抬头,发现妈妈的眼睛是半睁半闭的 。
妈妈醒着,但没有像之前那样愤怒地咒骂 。
小琪鬼使神差地,没有离开,而是在妈妈身边坐了下来 。
不知道过了多久,妈妈在她眼前停止了呼吸,没有说一句话 。
小琪说,她不记得自己那一刻的心情,只是很平静地给爸爸打了电话,然后回到了客厅,坐在太阳里,短暂地睡了一觉 。
我的心怦怦跳 。
我想相信她,可是,证据呢?
小琪说,如果我说那四支吗啡还在我手上,你相信吗?
在试图自杀的那一天,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是怕死的 。
她想起来妈妈每一次声音嘶哑地咒骂她:“想让我死!没那么容易!”
她知道癌症很痛,也知道妈妈感到被抛弃,她觉得妈妈活着是想要用自己的痛苦报复爸爸,这种自怨自艾太可悲了,她想帮妈妈解脱 。
但把针头对准自己的时候她才明白,这种想法纯属自大 。
第二天一早,小琪把所有吗啡都扔进了垃圾桶 。
但是当天下午放学回家的时候,她发现这四支吗啡又回来了,好端端地放在盒子里 。
小琪确认早上不是自己的幻觉,她是把吗啡丢了,家里只有妈妈,以她的身体状况不可能去把药拿回来 。
剩下能进这个屋子的人,只有爸爸 。是爸爸回来过,并且发现了这些吗啡 。
他为什么要把它们捡回来?
她不敢问,只是默默地把那四支吗啡换了一个地方藏了起来 。
一直到几个月后,她也不敢把这些吗啡放到哪里 。
她好像永远不能摆脱这盒东西了,每次看到这四支吗啡,她都会想起来,自己曾经想过要杀死妈妈 。
最后她被自责折磨得受不了了,不得不来到我们机构,“自首” 。
我对小琪说,我相信你,你把药还回来,我帮你带走它们 。
我们约定两周后再见 。
那两周,我一天也没有出门,每天在家里蒙着被子呼呼大睡,假装一觉醒来就能到大结局那天 。
这是一场赌博 。我无法保证小琪走出这扇大门后真的会回来,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撒谎 。
可能她根本就杀了妈妈,走出这扇门,她就会后悔自己的良心作祟,马上改名换姓,消失在人海 。
可是我想相信她,就像相信那时的我自己 。
周一终于到了,我终于再一次接到前台的电话,她说有个女孩留下一盒东西给我 。
我冲出去,打开盒子,看见四只吗啡,整整齐齐,还有一张卡片 。
“请把这些药还给医院,或者给有需要的人 。”
我找医院确认,这四支吗啡就是小琪曾经申请过的吗啡,并且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
从医院出来,我一屁股坐在路边,哭了 。
她没有杀人,我也没有,我们逃出来了 。
那天晚上回家,我再一次打开了妈妈的微博 。
来到澳大利亚的第一天,成为社工的第一天,第一次完成案子,桩桩件件,我都和她说 。
在她不再怒骂我、也不在回应我的时候,在我不再恐惧她、不再愧对她的时候,我终于开始正大光明地依赖她 。
那天,我在输入框删删改改,最后只写了一句话:
“最近认识了个女孩,她没有误入歧途 。”
侯小圣告诉我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荣幸 。
我一直知道,她是一个把“善良”看得极为重要的人,而这样的人更容易在道德上对自己严苛,难以接受心中产生的恶念 。
我有个朋友讲过一件小事,他说自己家里养过一只小兔子,那只兔子看起来很小很柔软,甚至不会出声 。
但有一回他看到这只小兔子时,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把它掐死会怎么样呢?
这个念头让他伤心了很久 。他觉得一个真正善良的人,是不该有这种念头的 。
我问他,所以你去拧断兔子的喉咙了吗?
朋友说,没有 。
我说,你看,这才是“你” 。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插图: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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