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希望思想领先的企业 , “设计成功的失败”应该是必备的认知能力 。 它不应该只停留在认知态度上 , 还要有执行的方法 。 以马斯克为例 , 本文提供一个实践模式 。
上周三 , 12月9日 , “星际飞船”(SpaceX Starship SN8)第一次试航 。 与过去火箭发射不一样 , 飞船要试验像飞机那样的起飞和降落整个过程 , 因为未来它将承运100人去火星 。 下午4点45分 , 飞船顺利升空 。 4分30秒之后 , 飞船到达预定12500米的高度 。 4分40秒 , 飞船完成从垂直到水平的空中90度翻转 , 持续平稳降落 。 6分30秒 , 飞船再次从水平飞行状态翻转90度 , 以底部瞄准预先设定的降落台着陆 。 6分42秒 , 飞船着地降落台 , 瞬间起火爆炸 , 化为灰烬 。
星际飞船的总设计师伊隆·马斯克(Elon Musk)随后在社交媒体上宣布此次试航是“成功的失败”:成功上升 , 火箭推动装置交替点火成功 , 空中旋转成功 , 精准导航降落预定点成功 。 爆炸数据分析显示 , 燃料舱前端压力太低 , 导致着陆速度过高 , 碰撞起火爆炸 。 末了 , 马斯克不忘再推一句豪言壮语:“火星 , 我们就快来了!”
在我的《新技术的胜算》一书中 , 我曾经概括 , 马斯克善于设计成功的失败 。 利用高风险的探索 , 他深刻理解新事物的“第一性原则” , 然后再出发 。 马斯克的事业都具有先行者的优势 。 只要秉承持续探索的路线 , 失败是首先发现第一性原则的垫脚石 , 是成功的必要准备 。
大多数的商业先进关心事物的普遍原则 , 即经过大数据样本的验证 , 已经确定有明晰因果关系的行动指导原则 。 普遍原则与“第一性原则”不矛盾 。 通过追随者反复试验 , 第一性原则可以成为普遍原则 , 就像牛顿定律和法拉第电磁感应定律 。 但是 , 对商业领袖而言 , 他们更在意首先获得第一性原则 , 因为那是核心竞争力的思想源泉 。
如果要在商业思想上领先 , 那么 , 懂得像马斯克那样设计成功的失败就很重要了 。
为发现第一性原则而遭受的挫折是值得庆祝的失败 。 埃德蒙森(Amy Edmondson)教授专门对失败做了9种分类 。 那些已经有常规程序的 , 在岗位技能范围内的 , 属于专家判断能力范围内的失败 , 可以控制 。 发生后 , 必须惩戒 。 而属于挑战假设 , 探索未知 , 钻研第一性原则的行动 , 它们其实没有真正失败过 , 只有获得反馈信息的丰富程度 。 如果反馈信息拓展了认知边界 , 那么 , 它就是成功的失败 。 爆炸之前 , 星际飞船试航已经带回95%的反馈信息 。 爆炸之时 , 科研人员获得燃料舱压力关键数值 。 所以 , 它属于成功的失败 。
什么是“第一性原则”?苹果公司的内训设计课程会首先给员工展示三幅图片:公元前3万年肖维岩洞的公牛壁画 , 毕加索寥寥几笔勾勒出的抽象公牛 , 苹果第一代滑鼠 。 从原始人具体生动的岩画中 , 毕加索抽象出艺术的第一性原则:神韵 。 然后 , 它成为毕加索画作的第一性 。 苹果设计的第一性是什么?这是所有设计师首先和最后要回答的问题 。
艺术有第一性 , 科学也如此 。 已故中国导弹专家张顺江教授专门写了本《元论》 , 讲解“第一性原则”就是系统的“元规则” , 万变不离其宗的系统元点 。 我采访协同论创始人哈肯(Herman Haken)教授时 , 他解释系统的“第一性原则”为“秩序参数”(Order parameter) 。 理解混沌到秩序 , 要点在把握秩序参数 。
回归商业 , 从一个模式向另一个模式迁移 , 也是新旧秩序的转换 。 例如 , 电脑行业曾经有过WinTel (Window+Intel)的“软硬体系统集成”的第一性原则 。 现在 , 元规则是“软件即服务”(SaaS) 。 又如 , 全球化有过产业链“全球整合”(Global Integration)的第一性原则 。 去全球化后 , 元规则是什么?谁先把握它 , 谁就思想领先 , 商业升维!
等到“第一性原则”成为普遍原则 , 商业优势已经过气为普遍常识 。 因此 , 像马斯克那样的商业领袖对失败情有独钟 。 对他们而言 , 任何能够帮助突破认知边界的失败 , 都是成功必要的资粮 。
若得法 , 设计成功的失败 , 思想收获远远不止于第一性原则 。 下面就是一个协助思考的框架(见 下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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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 , 我们要将认知对象分为两类:大概率事件和小概率事件 。
其次 , 我们把学习模式划分为两种:学对和学错 。 从失败中学习 , 它属于学错模式 。 重复成功的因果关系 , 它属于学对模式 。 两者非但不矛盾 , 而且互补 。 反之 , 单独对待 , 事倍功半 。 这是我们把学对和学错综合在一起讨论的一个重要原因 。 它们分为以下四种情形 。
【学对和|危机不慌|马斯克设计成功的失败】1.大概率事件学对 。 数学家高斯和拉普拉斯对人类知识发展做出的贡献是:万事万物背后有概率分布的特征 。 利用正态分布的原理 , 总结反复出现的事件背后的规律 , 这是我们最熟悉的学习模式 。 大部分自然科学和社会现象都遵守概率统计学的正态分布规律 。 依据现象中间值和平均值计算 , 我们就观察的事物推导出比较稳定的因果关系 。 然后 , 我们再将它应用到同类活动中 。 管理实践中 , 我们推广组织中的最佳表现 , 用KPI考核成员的个人表现 , 总结并复制商业模式 。 它们的原理都基于大概率事件学对 , 依靠的是中间值知识 。
2.大概率事件学错 。 同样依据概率统计原理 , 大概率事件在正态分布的尾端显现出事物变化的偏差(统计上的标准差) , 即没有遵守已知规律的部分 。 它们出现 , 可能是偶然性因素 , 可能是人们执行规律的精细程度还不够 。 总结概率偏差 , 我们找到降低人的行为表现误差的方法 。 认识“误差”后 , 我们设立纠错机制 。 为提高产品质量 , 许多企业都贯彻执行“六西格玛”质量控制体系 。 这个最早来自摩托罗拉生产管理的方法就是用概率分布的标准差(西格玛 , Sigma)衡量质量变差 。 然后 , 用各种方法 , 不断降低标准差 , 提高产品和服务的稳定性 。 大概率事件学错对标的是已知规律 。
但是 , 如果是偶尔现象 , 稀有事件 , 如果我们必须寻找已知规律之外的新原理才能解决新问题 , 那么大概率事件学习模式就不适用了 。 例如 , 乘坐飞船去火星 , 对这个新问题 , 我们必须从地球航空的规律跨越到星际航天的原理 。 要发现新的第一性原则 , 我们得结合小概率事件学习模式 。
3.小概率事件学对 。 许多重要的现象难以得到大量的数据 , 属于小概率事件 , 例如危机事件和偶现的天文现象 。 但是 , 理解它们有极高的价值 , 例如搞清楚新冠病毒 , 才能找到疫苗 。 因此 , 解析罕见现象和稀有事件是推动人类认知边界的重要活动 。
不过 , 因为缺少大数据 , 把握小概率事件就无法通过大数据正态分布找因果关系 。 相比而言 , 感知的方法更合适 。 对于只有小样本的事件 , 我们调动不同的思维方式去感受 , 例如 , 观察、问询、比较、联想、幻想、比喻等等 。 我们用不同的解释系统去描述 , 例如 , 人类学、政治学、社会学等等 。 我们关注其中特别的属性 , 例如相反的、陌生的、意想不到的、奇怪的等等 。 在感知的基础上 , 我们决定选择某种视角去把一个现象和另一个现象联系起来 。 例如 , 手机-双方打电话的电子产品-信息通信工具-自己找信息的工具-即时获得当场关注的信息-个人即时移动信息工具 。 在选择看问题的视角之后 , 为理解同一个种类的现象 , 我们给它们取一个共同的名字 。 这就是概念 。 例如 , “智能手机” 。
通过感知、视角和抽象命名 , 我们让一个概念对应一类现象 。 “小概率事件学对”帮助我们深究出新现象的共性 , 接近新事物的第一性原则 。 这个认知习惯很重要 , 它事关能否以思想领先带动商业优势 。 例如 , 手机背后是一个巨大的通讯技术基础设施 。 没有分布式信号传输的技术 , 不可能有智能手机 。 华为是分布式信号传输基站的首创者 。 但苹果用它建立了智能手机的新商业范式 。 一个“看到”更高级的技术 , 另一个“看到”颠覆式技术 。 一个看到商业价值量的增加 。 另一个看到商业价值质的变化 。 后者看到新秩序的种子 , 理解“移动信息应用平台”是新秩序的第一性原则 , 这就是洞察力 。
小概率事件学对的智慧还有两个特征:
1)换了组织或个人 , 洞察力不一样或失效 , 因为它与观察者的感知过程息息相关 。 离开具体感知环境 , 洞察力带来的直观启发便干枯了 。 保留它近似效果的方法是归纳出一些生动的元规则 , 让缺乏感知经验和能力的人也可以做 。 例如 , 电影《地雷战》中 , “不见鬼子不拉弦!”村民缺乏爆破学知识 。 但按这个元规则去做 , 可以提高地雷爆炸杀伤力 。
2)它是暂时的 , 动态的 , 应用的判断 。 有别于因果关系代表的稳定规律 , 判断是依据较少的线索 , 想象可能的联系 , 是推演未来变化中的因缘关系 。 例如 , 未来 , 没有超级大国的霸权秩序后 , 我们可能迎来“俱乐部经济” 。 全球企业主动合纵连横 , 组织小范围的生产与贸易俱乐部 。 它符合各方的意愿 , 有推广的条件 , 是可能成功的因缘关系 。
4.小概率事件学错 。 偏差预示着陌生新现象 。 偏差中孕育新秩序的种子 。 这是小概率事件学错的两个关注点 。 危机现象就属于学错的偏差 。 与前面讨论的纠错思维不同 , 学错思维把造成危机的小概率事件当作宝贵的材料 , 并试图以此弥补判断力的不足之处 。
小概率事件学错能帮助我们率先感知新秩序出现的弱信号 。 新秩序尚未成长发展为普遍现象之前 , 它往往出现在一系列危机事件中 。 它往往被当作偶然因素造成的误差 。 “春江水暖鸭先知 。 ”那些少数当事人 , 如果有小概率学错思维 , 便视之为发送新秩序弱信号的媒介 。 例如 , 新冠疫情冲击了加拿大所有大学的传统模式 。 但是 , 在这次危机偏差中 , 我们看到新秩序的弱信号:未来大学模式 , 从课堂教学走向混合辅导 。 把教学元素拆解为线上、线下、自学、教练、模拟、综合等新活动 。 新秩序的第一性原则是:教育即服务(Teaching as a service, TaaS) 。
四种情形中 , 小概率事件学错最难 , 因为它是一种与人的认知本能相反的自觉意识和行动 。 我们的认知本能有下列偏好:一致性 , 确定性 , 自我正确性 , 简单结论和普遍规律 。 而小概率事件学错要求我们有意识地抵制简单化概括 , 提醒我们承受反思错误的心理反感 , 鼓励我们精思熟虑现象背后的细腻关系 。 这样做的好处是持续调整我们的判断力 , 达到校正心念、意念和概念的效果 。 这是正念的实践 。 所谓正念之正 , 为校正之正 。
小概率事件学错的另一个价值在于突破旧认知的边界 。 世界的一切都是想出来的 。 而思想必然有假设的边界 。 什么时候我们对边界的限制性最有感触?发生危机和犯新鲜错误的时候 。 例如 , 对Space X ,燃料箱压力不足导致着陆失败 , 这是新鲜的错误 。 它拓展工程师认知的边界 。 又如 , 对卫生健康行业 , 新冠凸显医院的“三密”边界(密集人群 , 密切接触 , 密封空间) 。 以技术重新划分虚拟和实体活动的边界 , 数字化医疗(Telehealth)的新秩序值得期待 。
两位古希腊哲学家曾经讨论宇宙是否有边界 。 持反方的哲学家设计了一个成功的失败:假设有边界 , 你手持长矛 , 跑到假设的边界 , 然后奋力一掷 , 会怎样?如果飞出去了(假设失败) , 岂不是天外有天?如果反弹回来了(假设再失败) , 既然已经在边界 , 怎么边界之外还存在反弹力量?边界的问题困扰我们几千年 。 它还会继续吸引思想领先的创业者 。 因为 , 无论成败 , 边界问题是通往“第一性原则”的曲折幽径 。
(本篇为澎湃商学院独家专栏“危机不慌”系列之十八 , 作者鲍勇剑为加拿大莱桥大学迪隆商学院终身教授、复旦大学管理学院EMBA项目特聘教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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