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闻|涌向和离开大厂的年轻人:痛并快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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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原题是:<特写>涌向和离开大厂的年轻人:痛并快乐着|大厂小事
采访人员:佘晓晨
“投递成功 , 请等待HR通知 。 ”
章琪已经记不清这是投出去的第几份简历 。 从去年3月开始 , 无数次的面试曾让她屡屡受挫 , 但她对自己确立的求职目标至今从未动摇过——进入互联网大厂工作 。
【界面新闻|涌向和离开大厂的年轻人:痛并快乐着】为着这个目标 , 她不断积累着实习经验 , 从HR、产品运营到产品经理 , 从写文案到画原型图 。 她试图在一次次不同工种的尝试中 , 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互联网公司岗位 。
有数据表明 , 在互联网行业找一份理想的工作越来越难 。 根据拉勾网联合ZAKER新闻发布的报告 , 截至2020年12月 , 2020届高校毕业生在互联网行业的成功就职率为63.7% , 比去年下降了14.3% 。
也有一些大学生在尝试之后选择了离开 。 他们发现 , 互联网公司的工作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
进入互联网公司实习之前 , 李然知道工作不可能时时有趣 , 但“没想到那么无聊” 。 同样 , 对于艰难求得一份大厂实习机会的江凡来说 , 大厂的确提供了难得的视野和待遇 , 但她还是无法忍受那种“机械感” 。
一份互联网大厂的工作对年轻人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薪资、福利、成长空间 。。。。。。 这些因素不可避免地成为他们衡量工作好坏的标尺 。 但在“硬币”背后 , 往往伴随着频繁加班、巨大压力和停不下的脚步 。
对于今年毕业的求职者而言 , 疫情影响、关于过劳工作的负面新闻 , 让抉择变得更加艰难 。 很多年轻人开始认真思考 , 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
“不适合互联网”的人
“恭喜你 , 弃暗投明!”离开互联网公司之后 , 李然的朋友发来了这样的问候 , 言语中透露着“为朋友感到庆幸”的开心 。
在互联网公司实习的三个月里 , 朋友们见证了李然从无聊到痛苦、再到放弃的历程 。
和很多互联网公司的文科生一样 , 学中文的李然从事的是“产品运营”岗位 , 主要负责运营公司开发的新APP , 每天都在“拉新促活” 。
听起来洋气 , 真正做的却是“灌水”——持续在APP里发布内容 。 这是一个面向下沉市场的APP , 所有的内容都围绕用户喜欢的关键词“家长里短” , “宠物”、“美女”展开 。 每天九点 , 李然开始在百度贴吧、豆瓣小组寻找灵感 , 抄抄改改后放进APP——即使后期接触了一些数据分析的工作 , 大部分的日常仍被“灌水”所淹没 。
之前在其他公司实习时 , 凭着出色的文笔 , 她运营过公众号 , 也在事业单位做过文字工作 , 多少可以发挥写作的自主性 。 好不容易得到进入互联网公司的机会 , 她设想着“在一个有活力的team里 , 跟同龄小伙伴一起做点有意义的、对社会有一点点作用的工作 。 ”
但梦想照进现实的却是“无聊”二字 。 ”李然觉得 , 自己每天都在重复做些意义不大的事 , 像一颗很小很小的螺丝钉 。 她常常回想曾经靠写公众号赚零花钱的日子 , 现在才觉得“太幸福了” 。
更让李然无法接受的还有互联网公司的下班“规矩” 。 按公司规定 , 工作时间是到下午6点 , 但通常在晚上8点才能离开 。 刚去的半个月里 , 她干完活儿直接回家 , 后来被领导委婉提醒:“吃完饭可以在公司再学习学习” 。
在企业家稻盛和夫的观点中 , 工作不应当只是赚钱的工具 , 还要让“让灵魂变得更崇高、更美好” 。 放在今天的互联网语境中 , 这种观点似乎过于理想——经过近二十年的飞速发展 , 中国互联网公司不仅拥有庞大的规模 , 诞生了像阿里、腾讯这样拥有上万员工的互联网巨头 , 还催生了一种为实现自我价值 , 与时间赛跑、与逆境抗争的互联网企业文化 。
在这套趋于成熟的体系里 , 个人能够发挥的自主意志少之又少 。
和李然一样困于“意义感”的还有江凡 , 但周围的人对江凡放弃大厂留用机会的决定感到非常不解——在江凡所在的环境里 , 去互联网公司、尤其是一家发展迅猛的内容平台实习 , 是一件太令人艳羡的事 。
江凡也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 她毕业于一所二线城市的普通师范院校 。 大部分同学认为 , 公务员和教师就是他们的归宿 。 像她这样去一线城市互联网公司实习的人 , 整一界不超过5个——学校不鼓励 , 自己也不敢去 。
她还遇到了一位“特别nice”的领导 , 从不逼员工加班 。 如果没有离开公司 , 现在的她会在北京拿着不错的实习工资 , 每晚用着公司发的购物券买零食 , 等待最终的转正流程 。
但这种幸运并没能让江凡感到满足 。
对她而言 , 这份工作的本质就是累积KPI 。 在这家视频平台 , 她每天需要做站内话题、运营娱乐内容 , 通知活跃用户参与进来 。 “我能把它做好 , 但真的不喜欢 。 ”有时候 , 她觉得公司把用户都当成了工具 , 屏幕对面跟她对话的人 , 不过是大家KPI里的数字而已 。
“也不能说它就是流水线 , 但在公司上班的感觉是 , 有一套流程让你安心地在其中运作 , 至于你怎么运作、你能把自己的能力发挥到什么程度就不好说了 。 ”在界面新闻采访的众多年轻员工里 , 有类似感受的不在少数 , 只是热爱摄影、想法独立的江凡对这种境况的反应更为激烈 。
她选择了离开 。 对于未来 , 对于寻找自我 , 江凡有了更加清晰地认知 。 至少 , 她知道自己不适合互联网 。
宁愿做个螺丝钉
“喜欢快节奏”、“喜欢挑战” , 这是章琪给自己打的标签 。 对她来说 , 互联网这座“围城”依然是最好的选项 。
根据招聘平台实习僧发布的《2020大学生就业力报告》 , 超过50%的大学生未拿到校招 offer , 仅21.21%的应届生薪资实现5000元—8000元 , 超过8000元的不到10% 。
而根据职友集统计的数据 , 国内TOP 8的互联网公司给出了高于8000元的平均薪资 , 尤其是程序员这一岗位 , 薪资水平远高于传统行业——这意味着 , 进了大厂的年轻人 , 至少在薪资上超过了八成以上的同龄人 。
艺术专业毕业的章琪对薪资的差别格外感同身受 。 同样是做影视相关的工作 , 互联网行业给出的薪资远超其他公司 。 她的一位室友曾经去剧组实习 , 每日工资只有几十块 , 还要看各种人的脸色行事 。 后来这位室友改去互联网公司的影视部门实习 , 每天有200块的实习工资 , 工作环境也更加友好 。
来上海读研之前 , 章琪对互联网行业所知甚少 。 到了上海之后 , 首先感受到的却是焦虑:就业压力并没有因读研缓解 , 从研一开始 , 章琪就不断向互联网公司投递简历 。
“我得不断刷简历 , 不然找工作的时候根本没有优势 。 ”2020年一整年 , 章琪总共做了四份互联网公司的实习工作 。 在上海 , 字节跳动、美团点评、B站、小红书都算得上明星互联网公司 。 章琪发现 , 即使是在艺术专业 , 很多同学都有这些公司的实习经历 。
她承认自己容易受他人影响 , 同侪压力让她不得不继续“内卷” 。 但她又真切地感受到 , 进大厂能给人带来了一种自豪感 。
根据字节跳动发布的2020秋招数据报告 , 去年这家公司一共收到了来自全球6000多所高校的15万以上应届毕业生的求职简历 。 这就好比高考 , 莘莘学子费尽千辛万苦考上一所名校 , 自然会得到赞赏 。 “别人问你在哪里工作 , 你说在XX公司 , 他们就会觉得你好厉害 , 有一种附加值在里面 。 ”章琪说 。
对于技术岗来说 , 互联网公司的吸引力更加不言而喻——进入大厂 , 等于进入最好的技术实验室 。
一位从创业公司跳槽到滴滴的技术人员曾告诉界面新闻 , 大公司技术更新的速度快得惊人 。 在前一家公司 , 他因为解决了一个问题感到非常自豪;到了滴滴之后 , 却发现这些链路早就做好了 。
在互联网公司做产品开发的周晓明也对大厂颇为认同 。 提及要不要入大厂工作 , 你几乎看不到他脸上有什么犹豫的神情 。 对他来说 , 奔赴互联网公司是一件只有肯定答案的事情 。
周晓明此前就读于一所老牌院校的计算机专业 。 大一刚进校 , 他就加入了互联网兴趣小组 , 后来社团里的学长学姐大部分都去了互联网公司 。 “平时大部分课余时间都泡在社团里学习专业知识 , 社团会有相应的学习计划 , 并且每个暑假基本都有一个月的留校学习时间 。 ”兴趣小组 , 成为周晓明的“第二大学” 。
在一线城市的高校 , 周晓明参加的这类社团更为多见 。 在这些社团里 , 计算机专业、中文系、心理系、新闻传播系等不同专业的同学抱着一样的目标交流求职心得 。 即使中国互联网最疯狂的那几年已经过去 , 但对于这些想在一线城市扎根的求职者来说 , 互联网行业内在的薪酬、福利和成长机会 , 都是其他行业难以比肩的 。
在坚定了目标和不断努力之后 , 周晓明顺利去了一家头部互联网公司 。 每天十点下班是常态 , 然后会去公司的健身房跑跑步 。 在他眼里 , 这种工作强度尚能接受 , 最重要的是 , “周围同事也都很优秀 , 有很多值得自己学习的地方 。 ”
“这个行业高风险高回报 。 刚毕业还是想在互联网打拼几年 , 趁着年轻学学东西 , 也积累一点收入 。 ”在他的规划里 , 当下在互联网公司工作 , 从各方面来看都是最好的选择 。
章琪没有周晓明那般幸运 , 求职过程更加艰难一些 , 面试后杳无音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 但她仍然想进大厂 , 想在最顶尖的互联网公司发展 。 “虽然做的事情可能比较局限 , 但是看到的东西会比别人更多 , 公司体系更成熟 , 你能看到它怎么运转起来 。 ”比起在小厂拥有更多自主权 , 她宁愿在大厂做一颗螺丝钉 。
“每个人都有大厂梦吧 。 ”章琪觉得 , 当你的生活被那么多APP包围 , 自然会想去这些公司看看 。 企业文化、好福利、团队的年轻化 , 都是她对大厂神往的理由 。
更多的可能性
江凡曾不止一次提到 , 从现实角度来看 , 对于她这样一个来自于普通院校、普通专业的学生而言 , 留在大厂会是很好的选项 。 她把互联网公司的实习经历描述为“一个跳板”、“一个砝码” 。 和那些囿于教师资格证的同学相比 , 她得到的经验和视野要多得多 。
但和前几年相比 , 互联网的红利期已过 , 应届生对于互联网行业的热情也相对减弱 , 特别是在疫情影响下 , 更多年轻人开始寻求稳定 , 涌向“体制内” 。
根据国家公务员网站统计 , 2021年国考有157.6万人报名 , 是近三年内报名人数最多的一次 。 高校定向选调的竞争变得尤其激烈 。 李然就表示 , 身边几乎80%有参与资格的人都报名了选调生考试 。
在互联网公司实习的时候 , 李然总羡慕隔壁的公务员邻居能早早下班回家做饭 。 如今 , 她考上了一线城市的公务员岗位 , 薪资不比刚进互联网的应届生低 , 甚至有更多补贴 。 对她来说 , 未来的生活至此才充满了期待 。
谭子臣也是向“体制内”靠拢的一员 。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 , 他专心备考公务员 , 希望得到一份稳定安逸的工作 。 “我个人对金钱物质的欲望没有那么强烈 , 虽然互联网有高薪 , 但并不是我考虑的首要因素 。 ”
他从周围同学口中多少听闻了一些互联网公司的经历 。 他很清楚 , 快节奏、加班、拥抱变化的日常不适合自己 , 干脆从一开始就放弃 。
更重要的是 , 他和李然一样 , 懂得衡量互联网工作的性价比 。 以谭子臣的室友为例 , 其中一个拿到了某三线城市国企的offer , 年薪给到了20w以上;另一个室友则准备去互联网公司 , 一年不到18w 。
一个明显的变化是 , 在互联网行业不断传出“过劳” 的负面消息时 , 章琪和周晓明们的抉择也变得更加谨慎 。 尽管还未正式参加工作 , 他们已经意识到:没有什么比身体更重要 。
相比于重视薪资 , 这些求职者开始优先打听公司氛围和工作时长 。 “虽然互联网的薪资比较高 , 但找工作的时候会更加考虑这个岗位加班是不是严重 。 ”章琪认为 , 如果一个公司非常看中加班 , 她会怀疑这家公司的企业文化是不是有问题 。
在应届生小蒋身上 , 这种不愿意用工作牺牲身体的想法更为强烈 。 他找到在互联网公司实习的同学 , 询问他们工作的时长 , 得知心仪的岗位每天七点就能下班 , 才放心大胆地投递了简历 。
某种程度上来说 , 如今年轻人的求职更加趋于理性 , 不再盲目追逐互联网公司的工作 。 这或许是一件好事 , 更多人开始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
周晓明清楚地记得自己去公司北京总部入职的场景——大公司的办公环境让他觉得“好新奇 , 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江凡也毫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 离开之后 , 她反而觉得 , 自己还有更多的可能性 。
(应受访者要求 , 文中章琪、江凡、李然、周晓明、谭子臣均为化名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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