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故事

宋石男

时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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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就要过去 ,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 我不想在此谈论 , 它们已经留在时间之中 , 需要再过一些时间 , 才可以真正讲述它们 。
最近我常为时间着迷却又不再那幺着急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 一年一年过去 , 以前会让我略感焦虑 , 如今则觉得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我把时间看成是同一个天使携带行李的旅行 , 这条道路没有尽头却周而复始 , 就像斯宾塞的诗:“时间将到来 , 一切都会改变;而从那时起 , 再没有变化出现” , 又像斯多噶学派的说法 , 苏格拉底、柏拉图以及每一个人都将复活 , 还有同样的朋友和同乡 , 他们将经历同样的事情 , 进行同样的活动 。每一座城市 , 每一个乡村 , 每一片土地都会像以前一样恢复 。宇宙这样的复兴不止发生一次 , 而是一次又一次 , 永无止境地重复下去 。那些不曾遭受毁灭的天使观察了一个周期的全过程 , 因此知道相继而至的所有周期中将发生的一切事情 。这些事情依靠最小的细节重现 , 与逝去的流年不会有丝毫不同 。
我小时候的老屋 , 它位于五通桥教师进修学校底楼 , 现已废弃多年 。很久以前我回去看过老屋 。那日推开门 , 一股熟悉但已破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 花园一片废墟 , 落叶积得很厚 , 三五成群躺在地面 , 地面则小声抱怨:叶子不肯减肥 , 人们又对自己太忽略 。
墙角那棵黄葛树 , 上世纪90年代种下时只比我高一头 , 现在已长到三层楼高 , 将围墙挤得有些紧 , 有些斜 。院落中的几盆铁树 , 比当年更丰满 , 但是叶片上的灰尘 , 将它们涂上一层颓废 , 恰似遭背叛的中年人 。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花儿 , 在野草中顽强生长 , 几只粉蝶于其间懒散穿行 , 它们一定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庭内 , 蜘蛛网挂在核桃树与春尖树中间 。核桃树是多年前老鼠叼来的种子发芽长大 , 现在已有小腰粗 , 两米多高;春尖树是我读初中时 , 老头子的朋友周必昌叔叔送来的 。妈妈还没失去记忆之前 , 经常给我做春尖炒蛋 , 香得要命 , 香得我好几次把自己的舌尖当成春尖咬到 。
院中花坛已成残垣 , 我不会去坐到花坛边 , 因为多年前已经坐了太多遍 。尤其是深夜 , 偷偷起床 , 坐那抽根烟 , 闻花园的清香 , 想自己的心事 , 偶尔还会羞羞答答地哭泣 。从花园走进客厅 , 破碎吊顶比回忆更不成片段地挂下来 , 光线还是那样幽暗 , 电视机却已不知去向 。饮水机里一些小虫在滑旱冰 , 而大理石茶几上的开瓶器 , 已经生锈 , 已经没有力气再开启一次痛饮 。
卧室的实木书架依旧直立 , 没被虫蛀 , 但里面的精华早被我分批搬走 。它们用木头上的花纹当作眼睛 , 看着我略表哀怨 。
那张大书桌 , 从前我在上面假装复习数理化 , 实际却看《洛神赋》、登徒子好色赋、美女篇 。我上大学后 , 老头子将它征为书画桌 , 在上面写草书大江东去或八分体王国维三境界 。现在桌上灰尘很厚 , 要在上面写字会打喷嚏 。书房的窗外 , 有一个鱼池 , 里面的水声让我做过噩梦 。作为报复 , 高中一次大醉归来 , 我对着鱼池剧烈呕吐 , 应该撑死了好几条鱼 , 没死的则成为鱼精 。
视线回到我睡过多年的床 。宽大老床上 , 一头扶栏刻着兰花一丛 , 老头子亲手所画找人描上去的 , 代表着我的生命力 , 另一头扶栏上有莲花两朵 , 同样是老头子亲手所画 , 意味着我姐姐石莲的未来 。
【时间的故事】在这里我度过了少年 , 还有部分青年;在这里 , 过去发生的一切我什幺都能看见 。我看见一家人坐在如今摇摇欲坠的沙发上看电视 , 还看见我们在如今坑坑洼洼的餐桌上吃着世界上最好吃的饭 , 同样 , 我看见自己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或沉沉睡去 , 幻想未来的一切或者什幺也不想 。这些明亮又昏黄的记忆被上帝的目光照耀 , 万千图画似猛兽夜奔 , 在老屋飞动 , 没有人能够忍住不看它们 , 即使他已经盲了 , 除非他已经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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