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防止孩子沉迷网络玩手机 ， 就安装软件来监控？近日 ， 南都采访人员实测一批“守护软件” ， 发现这些软件功能强大 ， 家长可以在自己的手机上远程查看孩子使用手机的一举一动 ， 比如打开了什么软件或网址、实时地理位置等 ， 还可以限制孩子拨打和接听电话 ， 在孩子不知情的情况下远程截屏等 。 一旦安装 ， 孩子难以卸载 。 有多款“守护软件”下载量超百万 。
要实现上述功能 ， “守护软件”通常需要获取大量手机权限 。 2019年 ， 苹果曾下架过国外一批同类软件 ， 理由是“这些App将用户的隐私和安全置于了危险境地 。 ”
被监控的小学生们没有就此“缴械” 。 他们在各大应用商店的评论区积极地给软件打一星差评 ， 与一些来自家长的好评形成对比 。 有的孩子留言说自己将软件反向安装到家长的手机上 ， “控制了我爸”；有的家长反映 ， 孩子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卸载了软件 ， 但自己“弄不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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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远程截屏、屏蔽网址 ， 安装后难卸载
以“守护”“防沉迷”等关键词在各大应用商店中进行搜索 ， 可以搜索到不少同类型软件 ， “风筝守护”“阳光守护”“麦苗守护”“格雷盒子”“家长守护”等几款下载量超过百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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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载量从一个侧面反映出该类软件的受欢迎程度 。 那么 ， 这些软件具体是如何“守护”孩子的？
南都采访人员对上述下载量排名靠前的五款软件进行了实测 。 其中 ， “风筝守护”只提供给小米手机用户 ， “格雷盒子”与华为、小米、VIVO、OPPO、魅族、苹果六家厂商的手机适配 ， “阳光守护”“麦苗守护”“家长守护”则可以在安卓和苹果手机中广泛使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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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五款软件的安装过程并不复杂 。 在一台“家长端”手机下载安装后 ， 输入手机号进行注册 ， 然后可以得到一个“孩子端”软件下载二维码 。 另一台手机扫码即可安装 ， 并与“家长端”完成绑定 。 至此 ， “家长端”就可以实现对“孩子端”的监控 。
至于监控的基础功能 ， 这五款软件也大同小异 。 “使用报告”可以查看“孩子端”于何时打开了什么应用软件或者网址、使用了多长时间；“实时追踪”可以查看“孩子端”手机的实时位置；“远程截屏”可以查看“孩子端”实时手机界面；“电子围栏”可以划定“孩子端”活动范围 ， 一旦超出就进行短信提醒；“立即锁屏”可以使“孩子端”无法进入手机桌面从而无法使用手机；“网址屏蔽”可以批量或精确地禁止“孩子端”访问某些网址；“应用管理”可以禁止“孩子端”使用应用软件或限制使用时长；“亲情号码”可以使“孩子端”只能拨打和接听过滤后的一些号码 ， 其他一律阻止 。 “孩子端”有打开、下载应用软件的行为 ， “家长端”可以通过弹窗立即收到消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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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 ， 一旦安装 ， 除非有“家长端”的授权 ， 否则“孩子端”很难被卸载 ， 有的软件甚至称可以隐藏“孩子端”在手机上的入口 ， 被监控者不会发觉；“远程截屏”也是在被监控者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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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长与孩子的“攻防战”：“我控制了我爸”
应用商店中的评分难以成为这些“守护”软件是否好用的参考 。 这些评分通常处于一星和五星两个极端 ， 五星好评基本来自家长；与此同时 ， 不少孩子下载软件专门为了写差评 ， 并留下自己的“抗议发言” 。 比如 ， 截至6月10日 ， 小米应用商店中 ， 有158.5万次下载的“阳光守护”家长版4.0.3综合评分为1.6分；1924条评论里 ， 492条是好评 ， 1417条为差评 。
好评和差评 ， 描画出一场场控制者与被控制者的“攻防战” 。
有家长留言：“用了两个星期 ， 孩子玩手机的频率降下来了 ， 真不错”“孩子拥有了手机就是没有自控能力 ， 尤其是低龄孩子”“小孩整天偷偷玩手机 ， 这个软件挺好的 ， 终于可以控制他了” 。
孩子则积极地给软件打出一星：“为啥要有这种侵犯隐私的软件 ， 无语”“这种东西不应该出现”“特意来下载 ， 差评完就卸载” 。 有人贴出《未成年人保护法》中关于隐私权的条款 ， 以此反对过度侵犯“孩子端”的隐私 。 更多留言则更像是宣泄一种愤怒：“今天要上学 ， 差评”“今天头发疼 ， 差评”“很好 ， 自从用了这个 ， 孩子也跳楼了 ， 为家里减少负担” 。
除了上述两种情况 ， 还有一种五星好评 ， 显示出防守一方的“逆袭”：“好用 ， 我控制了我爸”“把它下载在父母手机上 ， 简直爽歪歪”“我成功入侵我妈手机了 ， 叫她天天监视我”“小学生们 ， 利用我们的力量来压倒他” 。
小学生们很快找到了破解锁定或者卸载软件的方法 。 有父母在评论里反映 ， 有的孩子发现尽管桌面被锁定 ， 但可以通过语音助手来唤醒软件；有的孩子发现一些在线教育App的启动广告是动画片 ， 就反复观看广告；还有的孩子把“孩子端”软件成功卸载 ， 家长却一直“弄不懂怎么卸载的” 。
部分尝过鲜的家长开始反思 。 他们发现 ， 仅仅一个晚上 ， “守护软件”就使亲子关系恶化；这种控制孩子一切的做法 ， 反而使孩子更加叛逆 。 有人留言：“这是高节奏的产物 。 ”
本质上 ， “守护软件”是给一台手机提供监控另一台手机一举一动的能力 。 虽然软件开发的出发点是供家长使用防止孩子沉迷网络 ， 但也可以被其他关系的对象使用 ， 比如情侣 。 有人就在评论区里说 ， “太好用了 ， 再也不用担心对象乱出去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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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为应用商店中的部分评论 。
“麦苗守护”开发者似乎并不讳言情侣监控这一衍生功能 。 同公司另一款软件“疯师傅”在知乎平台发布了多篇“麦苗守护”的广告 ， 其中就介绍道：如果你的对象喜欢玩游戏、购物 ， 你就可以利用“软件使用控制”功能锁住应用 ， 让对方无法打开；可以通过远程截取对方手机里的屏幕 ， 查看对方正在玩什么 ， 跟谁聊天等 ， 而且对方手机不会有任何提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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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取大量授权 ， “孩子端”索取权限多于“家长端”
要监控另一台手机的一举一动 ， “守护软件”需要获取大量授权 。
南都实测的五款软件均有完整的用户协议和隐私政策 ， 其中列举了软件会获取的信息及权限 。 其中 ， “风筝守护”使用的是小米隐私政策 ， 并没有单独的隐私政策 。 “麦苗守护”与“家长守护”只对所收集的信息进行了详细说明 ， 对于功能权限的说明较为模糊 。 “格雷盒子”与“阳光守护”逐一列举了需获取的功能权限 ， “孩子端”索取权限远远多于“家长端” ， “格雷盒子孩子端”需获取权限20项 ， “阳光守护孩子端”需获取权限19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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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格雷盒子隐私政策 。
以“格雷盒子”为例 ， “孩子端”需要获取直接读写外部存储、静默安装与卸载应用、手机标识符、通话记录、设备位置信息、应用使用情况、捕获屏幕、辅助功能、设备管理器、默认桌面、自启动、悬浮窗、后台运行、相机、联网方式信息、WAKE-LOCK、电量及电源管理、屏幕内三件导航、应用速冻、用户解锁等权限 。
“格雷盒子”对所获权限的用途也作了说明 。 比如 ， 读取通话记录 ， 用于识别呼入与呼出的电话号码 ， 以便用户禁止这些号码的呼入与呼出；获取设备管理器权限 ， 防止应用被其他应用卸载；获取应用速冻权限 ， 防止应用被系统强制退出 。
“阳光守护”所要求的的权限与“格雷盒子”相比 ， 减少一项读取通话记录权限 ， 其余大致相同 。 “麦苗守护”则写明：需要获取“孩子端”设备的权限 ， 包括但不限于应用列表、地理位置、设备使用情况统计、应用使用时长统计、网址浏览次数统计、定位功能、设备电量等功能相关信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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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批同类App曾被苹果下架 ， “极其危险”
获取如此多的设备权限 ， 是否会带来安全风险？
“这些功能太强大了 。 ”一位业内人士直言 ， 前文所述的20项权限基本涵盖了手机设备的所有权限 ， “相当于只要你手机有电 ， App想操作什么就操作什么 ， 比如录音、拍照、录像、打电话 ， 并且你关不掉它 ， 后台会永远运行 。 ”此外 ， 除了软件本身可以对用户设备加以控制外 ， 黑客也有可能通过配置文件获取设备访问权限并用于恶意目的 。
值得注意的是 ， 2019年4月28日 ， 苹果公司曾发布声明“关于家长控制类 App 的事实” ， 解释该公司当时从应用商店下架一些家长控制类App的原因：“这些App将用户的隐私和安全置于了危险境地 。 ”
苹果公司发现 ， 一些家长控制类App在使用一项称为“移动设备管理”（MDM）的高度侵入性技术 。 MDM技术让第三方可以控制和访问一部设备及其最为敏感的信息 ， 包括用户位置、App使用情况、电子邮件账户、相机权限以及浏览历史记录等 。
该声明表示 ， MDM技术确实有合法用途 ， 比如企业有时会在其企业设备上安装MDM ， 以便更好地控制专有的数据和硬件 。 “但是 ， 对于一家服务于消费者的私有App企业来说 ， 在用户设备上安装MDM控制功能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行为 。 ”
两年前苹果的下架行动更多针对的是国外同类软件 。 截至采访人员发稿前 ， “风筝守护”“阳光守护”“麦苗守护”“格雷盒子”这四款软件均可从苹果应用商店下载 ， 下载量分别是2068、1.2万、543、5363次 。
【手机|“守护软件”攻防战：索取20项权限监控孩子，家长反被控制】5
专家：或造成亲子矛盾 ， 应尊重孩子人格与隐私
冒着安全风险安装的“守护软件” ， 是否可以真正守护孩子不沉迷于网络？
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指出 ， 尽管这类软件满足了部分家长对孩子的控制欲 ， 但孩子却未必因为被家长控制就改变自己的行为习惯 。 反而在孩子自主性有一定发展的时候 ， 可能会造成亲子矛盾 ， 更严重的甚至会造成对立和隔阂 。 所以 ， 防止孩子沉迷网络不能过度依赖这类软件 ， 使用时“需要特别小心 ， 特别理性 。 ”
储朝晖分析 ， 孩子的成长过程 ， 尤其是四岁之后 ， 需要逐渐培养自律 ， 发展自主性 。 如果长期处于家长和老师的过度监控之下 ， 这种自律就很难发展起来 。 要从根本上解决网络沉迷问题 ， 首先要了解孩子的成长和发展需要 ， 让孩子的生活丰富多彩 ， 兴趣能够得到有效地满足和引导 ， 当孩子获取外界信息的通道是畅通、多样的 ， 就不会完全依赖于网络来获得信息 ， 沉迷网络的可能性也大大降低 。 但如果孩子处于完全被动的状态 ， 互联网对他来说吸引力就会很大 ， 受到的伤害也会更大 。
“技术的发展的确给家长带来很多帮助 ， 但同时也要警惕这把‘双刃剑’带来的负面影响 。 ”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少年儿童研究所所长孙宏艳提到 ， 对孩子的过度监控很可能侵犯了未成年人的人格权和隐私权 。
孙宏艳说 ， 最新修订实施的《未成年人保护法》在总则中就对未成年人的人格权、隐私权进行了强调 ， 要求要保护未成年人的个人信息 。 “守护软件”不止存在家长对孩子监控过度的问题 ， 也存在隐私和个人信息泄露的风险 。 她认为 ， 家长判断是否使用这类软件的根本尺度应该是尊重孩子的意见 ， 与孩子进行讨论的过程也是一次很好的自我保护教育的机会 。 “把孩子当作有主体意识的独立个体 ， 而不是附属品 。 ”
采写：南都采访人员马嘉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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