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红楼梦贾探春:有赵姨娘这样的难相处生母,该奈她如何?

说到探春,大家不免会想到这个姑娘的庶出身份,熟悉《红楼梦》的读者,都会发现探春最为敏感的,就是庶出身份这一标签。
说庶出的身份是个标签,是因为在那个时代,正出与庶出的确是一张标签。用王熙凤的原话说,“只可惜他命薄,没托生在太太肚里”,凤姐出身四大家族的金陵王家,自然了解贵族男女攀亲时的那些讲究。
平儿听闻此话后说:“即便是庶出,难道谁还敢小看她。”凤姐叹了一句:“虽然庶出一样,女儿却比不得男人。将来攀亲时,如今有一种轻狂人,先要打听姑娘是正出是庶出,多有为庶出不要的。殊不知别说庶出,便是我们的丫头,比人家的小姐还强呢。将来不知那个没造化的为挑庶正误了事呢,也不知那个有造化的不挑庶正的得了去。”
从凤姐平儿的对话可知,正庶虽只是标签,却既不能证明什么,也无法改变什么。在王熙凤看来,有的人攀亲时不挑正庶能得了去,有的人挑正庶,反而容易误事。王熙凤之所以说这话,是因为她认为贾府不管是庶出的小姐还是丫头,都比人家的小姐还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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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庶出身份的标签就这样牢牢地贴在探春身上,一生都无法摆脱。而自始至终,探春偏又极为敏感甚至极力想要摆脱这一身份。在第二十七回里,探春曾私下和同父异母的哥哥宝玉议论生母赵姨娘的行为,两人说到探春给宝玉做的那双鞋子。
【 相处|红楼梦贾探春:有赵姨娘这样的难相处生母,该奈她如何?】探春一听别人说赵姨娘抱怨她给宝玉做鞋,就“登时沉下脸来”,一边说赵姨娘的话糊涂,一边说自己爱做鞋给哪个哥哥兄弟,都只随自己的心,说赵姨娘即使是生气也是“瞎气”。当听到宝玉说赵姨娘有这个想头时,探春“一发动了气,将头一扭”,说赵姨娘虽有这些想头,却只是些“阴微鄙贱的见识”,“他只管这么想,我只管认得老爷太太两个人,别人我一概不管”,“论理我不该说他,但忒昏愦的不像了”。
说完这些,探春又想起之前她因宝玉帮她带那些小玩意儿而给宝玉钱的事,说赵姨娘来跟她说没钱用,日子难过,而她对赵姨娘这些话都“不理论”。后来丫头们出去了,赵姨娘抱怨起来,说她攒了钱不该给宝玉,应该给贾环。探春听了这话后,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就出来往太太那里去了。
以上这些情节,是导致很多读者对探春喜欢不起来的主要原因。
按封建社会的嫡庶制度和家庭伦理,探春确实有不认赵姨娘的理由,因为赵姨娘只是姨娘,而探春的母亲是王夫人。赵姨娘本质上还是奴才,而探春却是主子小姐。但从血缘关系而论,赵姨娘就是探春的亲娘,这是血浓于水的事实。
很多读者不喜探春的原因,是因站在血缘关系的角度来审视探春对生母赵姨娘的种种表现和言行。如果从这一角度来看待探春与赵姨娘的关系,其实读者们对探春的态度反而是正确的。
《红楼梦》前八十回原文对探春与赵姨娘的关系及相处细节的描写不多,有限的几个片段是探春请宝玉帮她带外面小玩意儿,就此引发的兄妹二人对赵姨娘的评价和讨论。第二个件事是探春理家之初,赵姨娘因兄弟的丧葬银子一事,与亲生女儿之间发生争吵。第三件事是赵姨娘因芳官把送给贾环的蔷薇硝换成茉莉粉而在怡红院和唱戏的女孩子闹了一场,探春等人前来处理此事。
可以看到,除去第一件事是私下里的事之外,第二件事和第三件事均发生在公共场合。第二件事是在理家的议事厅里,李纨和众管事媳妇均在场,且大家处理的是公事。第三件事是在怡红院,不仅众丫头媳妇在场,那府里的珍大嫂子、这里的珠大嫂子以及平儿都在,还当着众人的面,人人都看得到事态的发展。
但无论是公共场合,还是私底下,探春对生母的态度都是保持基本距离,尤其是心理上的距离,她甚至曾私下和同父异母的嫡出哥哥宝玉议论生母的不是。这样的行为,是否妥当呢?
《红楼梦》全书中,要找到一个被浓墨重彩地描写得十分不讨喜的角色,似乎非赵姨娘莫属,因为作者的笔墨一向“留情”于众生,唯独除去赵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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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一心想要嫁入豪门的尤二姐,还是装睡装到醒不来的尤老娘,还是王善保家的等婆子媳妇,很难有哪个角色,被着力描绘得如赵姨娘这般令人生厌。尤二姐有令人可怜之处,秋桐出场时间不长,尤老娘不过是令人生厌,而那几个陪房婆子媳妇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集中于有限的几篇回目。
反观作者对赵姨娘的描写,其言行贯穿于书中多个章节,却都给人以厌恶的感觉。
正因如此,不少读者选择了同理探春,觉得探春对生母的行为,是可以理解的。然而,事情果真如此吗?
探春在公开场合与生母划清界限,于情于理可以理解;但她在私底下与嫡兄宝玉议论并否定生母的一切言行,于情于理,其实不太合适。
在贾府这样的富贵人家,公开场合,有贾母、王夫人等人在场时,讲究的是家庭伦理,这是大家族的体面和规矩。但在私底下,在秋爽斋,在探春自己的屋里,其他婆子媳妇不在场时,就可暂且不讲伦理,只讲血缘亲情了。
探春私底下在秋爽斋是如何与赵姨娘相处的,书中未有描写,但从一句话可窥见几分。第五十八回老太妃薨逝,贾母等人按爵守制不在家时,原文描述了探春和赵姨娘之间的联系:
“探春因家务冗杂,且不时赵姨娘与贾环来嘈聒,甚不方便。”
贾母王夫人不在家期间,赵姨娘和贾环,会不时来找探春。其情其景,虽未明言,但从“甚不方便”可知,双方必然少不了争论或吵闹。
从血缘而论,赵姨娘、贾环,才是探春最亲的骨肉至亲。探春和王夫人没有血缘关系,她和宝玉的血缘关系也比不上和亲兄弟贾环那么亲。
私底下,她有没有想过要好好照顾或劝慰赵姨娘呢?又或者是有心无力?从书中,其实很难找出答案。
赵姨娘昏聩、糊涂,有许多“阴微鄙贱”的想头,甚至想过要谋害王熙凤和宝玉——她谋害王熙凤是因为她认为凤姐把这一分家私给“搬送到娘家去”,另外,凤姐平时待人严苛,明里暗里大约也没少为难赵姨娘。而谋害宝玉则是为了给亲生儿子贾环谋取这份家私财产。
这样的赵姨娘,已经很歹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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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赵姨娘再怎样,对探春是有生育的恩德。以贾府的规矩,女孩子都养在贾母王夫人身边。贴身照顾她们饮食起居的,上一层有贾母王夫人,她们在名义上照顾这些女孩;下一层,其实是奶妈、丫头、婆子亲身伺候她们。所以赵姨娘只对探春有生育之恩,却无养育之恩。
但仅仅是这层生育之恩,以及她是贾政的姨娘的身份,就值得探春在私底下给到她一层尊重了。探春所应给到赵姨娘尊重的原因,正是赵姨娘是她生母的这个身份和位置。纵然赵姨娘有千般不该万般不好,探春都得要记住,再怎么样,这个人都是她的生母,哪怕这个生母只是个奴才,是个姨娘,是个狠毒的人,是个糊涂的人,她都值得被探春尊重。
现今网上流传“父母皆祸害”的思想,也许会支持探春属于赵姨娘。而这种思想所缺乏的是传统思想里那些最为准确、最为精华的部分,那就是尊老爱幼的思想,这是一个家庭的伦理和序位。
探春对赵姨娘那么不认可、那么厌恶,对宝玉说赵姨娘的“笑话”,即使是在秋爽斋,在丫头们都已经不再跟前的情况下,对于赵姨娘的那些想法和行为,她也未曾有过解释或劝慰。赵姨娘在这样的情况下,心里会更受伤:亲生女儿只有这么一个,却也这么无情地跟她保持距离,还只顾着讨太太的好,把自己和儿子给忘了。
探春亲近王夫人,从伦理的角度来看,也是对嫡母的孝敬。她疏远赵姨娘,从亲情的角度看,是对生母的蔑视。但事实上,真正的尊重,对长者的尊重,对生母或嫡母的尊重,必须一直都有。
也许,在许多人看来,以赵姨娘的行为,她不值得被人尊重。无论赵姨娘多可恶,别人可以不尊重她,但探春不能,因为这是她的生母。即便探春不喜欢赵姨娘的某些行为,比如向她哭诉日子艰难或没钱使,或埋怨她不该给宝玉做鞋而不给贾环做鞋等事,行为固然是错的,但探春其实完全可以在尊重赵姨娘的前提下,劝慰她,用一种合适的方式指出她的问题或不对。而这正是《弟子规》说的“亲有过,谏使更;贻吾色,柔吾声”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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