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2021科幻春晚|瘟疫爆发那夜,日月星辰停止了运动

【编者按】 2021年春节 , 由“未来事务管理局”举办的科幻春晚再度回归 。 澎湃新闻也再次和未来事务管理局合作 , 参与到这台最有年味的科幻春晚当中 。
故事发生在一个奇特的架空世界 , 天地倒悬 , 人们挂在大地上 , 靠绳索交通和生活 。 某天 , 世界遭遇了一场瘟疫 , 日月星辰被冻结 , 季节停留在冬天 , 而主人公星铃被认为是“带来凛冬的女巫” , 遭到追捕 。 瘟疫不断扩散 , 人们开始彼此怀疑、歧视和背叛 , 有趣地跟过去一年形成了某种对照 。 最终 , 星铃和伙伴做出重要的选择 , 找到了带回春天的方法 。

瘟疫|2021科幻春晚|瘟疫爆发那夜,日月星辰停止了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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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铃
作者 | 刘天一
刘天一 , 90后科幻作家 。 声学方向博士在读 , 金陵琴派末学琴人 。 擅于构建世界观 , 奇观强烈、细节精细 , 作品中坚实的硬科幻设定与冲突激烈的情节共存 , 展示全新的道德与人性 。 代表作品《废海之息》《渡海之萤》 。

瘟疫|2021科幻春晚|瘟疫爆发那夜,日月星辰停止了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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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视觉 资料图

日月凝固着不再移动的那个夜晚 , 是那年的最后一日 。
那时 , 星铃坐在汐谷镇的吊屋中 , 望着镇子对面山崖下吊着的花田 。 南方 , 明月正往地平线之上升入 , 长夜即将结束 。
星铃举起占星学派送来的日历 。 根据日历 , 明日就是日曜之日 , 春天要来了 。
山风徐缓 , 星铃倾听自己腰上挂着的小铃铛的清响 。 清响的音调正越来越高 , 清澈纯净 , 如冰玉击鸣 。
大家都喜欢汐谷的春天 , 热闹 , 温煦 , 百花盛放 。 但星铃更喜欢汐谷的冬天 , 冷寂 , 清闲 , 不用被父母拉去花田中干活 。 太古时代的鲜花是汐谷镇唯一的特产 , 汐谷依靠鲜花和地渊之井的其他七镇交换历法、遗迹、奥术设备和纸笔服饰 。 星铃讨厌春日的农忙 , 讨厌跑到山谷谷顶去调整那些吊在水晶下的遮光罩——适当的遮光能控制水晶反射到花田的阳光强度 。
【瘟疫|2021科幻春晚|瘟疫爆发那夜,日月星辰停止了运动】水晶附近热而耀眼 , 炫目的阳光常常弄得星铃晕眩不已 。 尤其是日曜——这一天是春的第一天 , 也是新年的第一天 , 阳光异常强烈 , 能灼得皮肤红紫若受炙烤 。
铃声清越 , 月亮上升的速度渐慢 。 最终 , 明月挂在南方的地平线之下 , 不再移动 。
这个夜晚 , 日月星辰的运动停止了 。
最初 , 汐谷镇诸人只以为这是占星学派的日历弄错了——这是常有的事 。 占星学派对日月运行的预测只有八成的准确度 , 日历需要常常更新 , 才堪使用 。
但这次不是 。
苍月不再移动 , 遥星不再移动 , 旭日也不再从大地之上落出 。 春天不再到来 , 时令永远固定在了这个凛冬的永夜 。
但商人和信使还是不断来到汐谷 。 从他们口中 , 汐谷众人才知道 , 只有汐谷的日月运行冻结住了 。 在其他地区 , 天体的运行依旧正常 , 占星学派的日历依旧卖的很好 。
探险家、奥术学者和占星术士们来到汐谷 , 调查一翻 , 无所收获 。 陷入凛冬的汐谷气温越来越低 , 百花枯死 , 大地下的流泉也冰封冻结 , 化为往下延伸到天空极深处的冰柱 。
最终 , 人们撤离汐谷镇 , 前往最近的鹿城 。

离开汐谷后 , 星铃的铃铛声不再清越 , 它再次低沉而浑浊下去 。
她的父母在保护花苗时牺牲了——冻结的冰柱断裂 , 砸坏花田的吊索 , 花田坠入天空 , 娇嫩的花苗被狂风吹卷 , 逐风雪而沉浮 。
来到鹿城时 , 星铃和好友辛石同行 。 进城后她才知道 , 日月的冻结正在大地下扩散 , 其他一些地区的日月也冻结在日曜前一天的凛冬之中 。 而且 , 各个地区天空下的情况已不再同步 。 同一个时刻 , 在鹿城是明月沉在天底的夜晚 , 在黄昏镇却是太阳沉在天底的正午 。 占星学派为此焦头烂额——他们只能预测他们所在的红葵镇的日月运行情况了 。
流言四起 。 走在鹿城的淘金街上 , 星铃总能听见那些传闻——汐谷诞生了一名凛冬的巫女 , 她所走到的地方 , 天空扭曲 , 日月冻结 , 时光永远停在冬天 , 生灵皆化为冰雪 。
星铃并不在乎这些谣言 。 但很快 , 针对汐谷难民的敌对行动越来越多 。 难民会在街上被人辱骂为凛冬恶魔 。 甚至有的探险家公会将难民们粗暴地集中在一栋吊屋中住宿 , 罔顾吊索的承重力——吊索断裂 , 屋子跌落空中 , 难民皆死 。
辛石比星铃小了两岁 , 星铃照顾着辛石 , 带着她在淘金上苟活着 。 煮饭扫地 , 清洗遗迹 , 她们什么都做 。
时日苦艰 。 几个月后 , 远方百鸟镇的日月也冻结陷入凛冬 , 鹿城又涌入一批难民 。 百鸟镇难民们讲述着他们如何接纳了汐谷的难民 , 然而难民之中如何混入了凛冬巫女 , 使得百鸟镇的永远冻结在了春天之前 。
对汐谷难民和凛冬巫女的攻击愈演愈烈 。 星铃和辛石被赶出淘金街 , 露宿在鹿城那些房屋的吊索之间 。 睡觉时稍有不慎 , 她们就会滚下屋顶 , 坠落天空 。
物价飞涨 。 星铃从黑市买下一套废弃的独行吊索 , 前往城外的荒野采花 。 时临鹿城春日 , 大地之下海生花烂漫吐芳 。 这些海生花簇生在暗红盐矿之下 , 层瓣淡红 。 鹿城中蔓延着对陷入凛冬的担忧 , 鲜花价格随之高涨——人们担心鹿城没有下个春天了 。
星铃曾亲眼看着其他采花人吊索脱钩 , 掉落天空 。 但为了养活自己和辛石 , 她只能冒死采花 。 她使用从母亲那学会的鲜花干燥技术 , 将鲜花做成可以长久保存而不凋零的永生之花 , 这样能卖更多的钱 。
辛石却总是惶恐不安 。 星铃决定给辛石做一支永生花 , 希望海生花热烈的春日之红能让辛石安定下来 。
“别怕 。 ”海生花即将干燥完成的那日黄昏 , 星铃抱着辛石 , “我会保护你的 。 ”
“对不起 。 ”辛石说 。
夜晚过得极快 。 月亮从南方大地上落出 , 向东横行 , 四小时后升入东方 。 太阳落出 , 新的一日开始了 。
早上 , 睡眼朦胧的星铃被一阵粗暴的推搡弄醒 。 辛石带着一群士兵站在她面前 。
“就是她 。 ”辛石指着星铃 , “她能用冬天的力量干燥鲜花 , 她就是凛冬巫女 。 ”
士兵扑向星铃 , 踏过那束刚完成干燥的海生花 。 花瓣零落 , 泥浊随之侵破春日的淡红 。

离开汐谷时 , 星铃背着发烧的辛石在云谷栈道上走了几公里 。 星铃的铃铛在风中轻响着 , 声音低沉 。 那时 , 她以为 , 自己和辛石是最好的挚友 。
挚友却简简单单背叛了她 。
星铃挣扎着对抗士兵 , 被推搡掉落下去 。 慌乱之间 , 她抓住一段废弃的吊索 , 活下一命 。
她爬回鹿城的吊屋群之中 , 逃走了 。
星铃隐藏着汐谷难民的身份 , 卑贱苟活下来 。 她发现自己并不害怕天空 , 甚至很享受吊在大地下直面天空的危险感——天空再怎么遥远无情 , 也好过被朋友背叛 。
白天 , 她活跃在鹿城之底 , 维修送信绳 。 这些送信绳悬垂在吊屋街区底部 , 连接着各个街区 。 信使们会将信件包裹挂上滑轮 , 再张开一面小帆 , 风吹着包裹滑向另一个街区 。 偶尔 , 滑轮会卡住 , 修理工就需要沿着绳子滑向包裹 , 将其解救出来 。
这份工作极易坠落而亡 , 但星铃乐在其中 。
夜晚 , 星铃出没于遗迹黑市 , 捡遗迹 , 偷遗迹 , 抢遗迹 。 为了活命 , 她不择手段 。 她被人毒打 , 也殴打别人 。 她成了盗贼 , 把玩尖刀 , 在吊屋之下行动 , 偷盗那些欺压难民的商贾老爷们的财物 。
自从辛石背叛之后 , 星铃的心就永远停在了汐谷的凛冬之中 。 她的孤独如凝固在夜空下不再移动的月亮 , 她不相信任何人 。 辛石却在鹿城混得很好 , 星铃听说她凭借着抓捕凛冬巫女的出色表现 , 已经成了鹿城的治安官 。
星铃痛恨辛石 , 却能理解她 。 只要举报星铃是凛冬巫女 , 辛石就能避免自己被人当成凛冬巫女 , 还能邀功混入鹿城的中上层 。 辛石没能抵挡这份诱惑 。
日月冻结的现象依然在扩散 。 盛夏 , 又一轮捕猎凛冬巫女的运动席卷鹿城 。 星铃厌恶了这座城市 , 她离开鹿城 , 移居到了占星学派所在的红葵镇 。

在听占星术士们讲课时 , 星铃无比羡慕太古时代的人 。
据术士们所传授的历史 , 太古 , 人类还生活在大地上 , 日月的运行也是稳定的二十四标准小时一圈正圆 。 后来 , 灾厄降临 , 天空和大地倒转 , 天空在下 , 大地在上 , 人们被迫吊在大地下生活 , 稍而不慎即是坠亡 。 日月的运行也扭曲无规 , 难以琢磨 。
来到红葵镇后 , 星铃报名成为了一名占星学徒 。 她对研究天体运动没有兴趣 , 她只想开始一种平静的新生活——平静如汐谷的冬的生活 。
红葵镇的正中心竖立着一根向下直刺天空的巨大石柱“占星之柱” 。 千年前 , 最古老的占星术士们聚集于此 , 以柱与大地为日晷 , 观测日月巡行 。 千百年来 , 占星术士们在占星柱上修建了观天台 , 执着于解释天体异动的原因 。 他们认为下方的天球上运动着大量的透镜 , 而日月运行轨迹的扭曲 , 全都是这些透镜相互折射引起的 。
星铃听不懂课堂上术士们讲解的东西 。 术士们嫌弃她蠢笨 , 她也嫌弃术士们迂腐 。 术士们一直在争吵到底是什么导致了日月的冻结 。 围绕着透镜理论 , 他们又发明了三十八种新理论去解释日月冻结的问题 。
星铃全都不关心 。
她居住在观天台最下面的学徒屋舍中 。 夜深 , 她独坐望远镜下 。 月光上照 , 莹亮了赤道架上刻着的古代术士的诗句“此笑温煦 , 可融春冰” 。 她看不懂诗 , 但她看得懂那些锈绿的刻蚀文字之后的平静 。
她正享受着这种平静 。
一年过去了 。
新年的日曜日之前的那个夜晚 , 她坐在望远镜下 , 望着正在升入地面的明月 。
“咦 , 时空的弦针?”忽然 , 一旁传来女声 。
星铃侧过头 , 她身边坐着一位少女 。 少女身穿着华丽紫袍 , 胸口挂着透镜挂饰 , 这是占星术士的服饰 。
“什么?”星铃一惊 。
“马上就要落太阳了 , 你不去参加日曜的活动?”紫衣少女莞尔一笑 。
“你是谁?”
“信号缺失 。 我是世界的孩子 , 是棺中的群星 。 ”少女说 , “记得倾听你的铃铛 , 它是时空的弦针 , 传递着世界的扭曲 。 ”
清风吹过 , 她腰间铃铛的声响忽然清亮了起来 。 夜空下明月的运行越来越慢 , 最终凝固在大地之下 , 不再移动 。
“铃铛?什么?”星铃疑惑地说 。
紫衣少女消失了 。

来到秘术之座的一个月零一天 , 星铃遇见了藏山 。
在红葵镇日月停止 , 陷入凛冬之后 , 星铃迁居到了秘术之座 。 她潜入黄昏镇的街区深处 , 继续做起流浪夜色之下的盗贼 。
情况迅速恶化 。 地渊之井八镇之中已有四地被冻结于凛冬 。 食物价格飞涨 , 大地之下的动物也疯癫起来 , 群鸟从山洞飞 , 扑击人类 。 难民流窜 , 但因凛冬巫女的传说 , 日月尚在正常运行的城镇开始拒收难民 。 最终 , 难民涌入鹿城和秘术之座两地 。 在鹿城 , 难民被严格隔离、检查;而秘术之座的奥术学者们只相信古代奥术 , 没人相信所谓的凛冬巫女的谣传 。 于是 , 秘术之座也接纳了大量难民 。
占星学派从红葵镇搬来了秘术之座 。 在学术研究上 , 占星术士和奥术学者们素来都觉得对方是异端 , 但在真正的危机前 , 他们还是放下隔阂 , 抱团取暖 。 -只不过在黄昏镇的公告板上 , 星铃常常看见术士和学者们挂出长篇大论 , 指责对方的的透镜理论或奥术理论没用 , 不能解释天体运动的凝固 。
秘术之座中塞入了三倍于平常的人口 , 肿胀不堪 。 好在除了古老的黄昏镇之外 , 秘术之座还有一座巨大的浮空城“神秘城” , 可容纳不少人口 。 神秘城是几百年前黄昏镇的探险家们从地上挖出来的巨大太古遗迹 , 在坠入天空之后自行漂浮起来 , 悬在黄昏镇下方 。 奥术学者们发现神秘城能从阳光中吸收能量悬浮 , 甚至能给其他的太古奥术遗迹充能 。
在黄昏镇流浪一个月后 , 星铃遇见一间古老大宅 。 宅子深三层 , 倒吊在古老吊街一旁 。 星铃以为这又是作恶多端的商人老爷的豪宅 , 便从宅子三层通风窗爬了进去 , 想偷些食物钱财 , 散给难民 。
然而 , 宅子中只住着一位年龄和她相仿的少女 。 宅中并无钱财 , 只堆满了各种遗迹 , 以及写满了她看不懂的符号公式的纸张 。
少女是一名年轻的奥术学者 。 连续三天 , 星铃“光顾”了宅子 , 躲在房梁上 , 偷了些食物 。 少女一直没有发现星铃的存在 , 只是天天算着东西 , 时常挠头 。
第三天晚上 , 星铃不小心从房梁上“咕咚”摔了下来 。
“我说了 , 我不接受任何求亲!”少女愤怒地一甩鹅毛笔 , 回过头 , “哎?”
星铃和少女面面相觑 , 大眼瞪小眼 , 一时沉默 。
“我还以为是怀斯特在敲门 。 ”少女说 , “你是谁?”
星铃本想撒腿就跑 , 但看着少女清澈的眼神 , 她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一位行走在黑夜上的正义人 。 ”
“哦 , 正义人小姐 , 请你回到夜色中去吧 。 ”少女转身继续伏案工作 。
“哎?”星铃一愣 , “我——我是小偷哦?”
“小偷?你偷了啥?”少女头也不回 。
“呃……红葵面包环一个 。 ”
“只要不偷遗迹和我的手稿就行 。 ”少女说 , “我要推公式 , 你不要烦我 。 ”
星铃忍不住想笑 , 但看见少女在认真推算东西 , 又笑不出来 。 她爬上房梁 , 啃着面包看少女工作 。 少女似乎忘了家里还有一位“正义人” , 伏案工作到了深夜 , 往床上一躺 , 鼾声震天 。
第二天 , 星铃又出现在伏案工作的少女身后 。 “喂 , 喂?”她试着向少女打招呼 。
“面包在桌子上 。 ”少女说 , “正义人小姐 , 你自己拿就好 。 ”
“哎?”星铃呆在原地 , “我真的是小偷!”
“不要烦我思考问题 。 ”少女说 。
“你在思考什么?”
“怎么让春天回来 。 ”

星铃在少女家中“住”了下来 。
从前来求亲的男士的口中 , 星铃知道了少女的名字:藏山 。 除了奥术研究 , 藏山对一切都不关心 , 她的生活就是起床、研究、睡觉 , 如果离开书桌 , 她也只会干三件事:上厕所、找面包、应付求亲的男人 。 藏山常常直接把求亲男人轰出门 , 她不愿意在搭理这些男人身上浪费一秒钟 。
而对于星铃这位“正义人” , 藏山反而并不在乎 , 大概是因为星铃并没有干扰她搞研究的缘故 。
从藏山和求亲的男人们的对话中 , 星铃隐约拼凑出了藏山的故事:藏山的母亲是一位声名显赫的大学者 , 宅子和宅子中的遗迹都是母亲的遗产 。 于是 , 贪图遗产的男人们络绎不绝 , 踩破了这位一心只想研究奥术的女孩的门槛 。 终于有一天 , 星铃也不忍看着傻姑娘藏山被那些求亲的男士骚扰 , 在敲门声响起时 , 星铃跳下房梁 , 说:“烦死了 , 我去帮你应付他们 。 ”
“好……”藏山依旧在奋笔疾书 , “好 。 ”
将男人轰走后 , 星铃回到藏山卧房 。 藏山将酸胀的手腕泡在热水中 , 看着星铃 。 “谢谢 。 我叫藏山 。 ”
“星铃 。 ”
“很少见到你这么有趣的小偷 。 ”
“我还是凛冬巫女呢 。 ”星铃笑了起来 。
“咦?你是从已经凛冬地区来的?”藏山问 , “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接下来几日 , 藏山总是在问星铃关于日月冻结的问题——藏山所做的研究正是为何日月停止运行 , 如何让日月再次运行 。 藏山给星铃搭了一张小床 , 星铃便在藏山的大宅子中住了下来 。
原本无所事事的星铃忽然发现她多了一件事要干:她要帮藏山应付奇奇怪怪的求亲男士 。 那些男人一看就不靠谱 , 要么贪财 , 要么好色 , 一个个打着学术交流的名义上门献花 , 却连奥术能流的本地微分和迁移微分有什么差别都不知道 。
星铃把他们全都轰了出去 , 她不忍心藏山被这些人骚扰 。
藏山的研究久未突破 , 以至于她一直挠头 , 脱发问题日益严重 。 白天 , 藏山头上都戴着一顶小帽子 。 后来 , 星铃才发现 , 藏山的帽子下长着一对小小的兽耳 , 像是狐狸耳朵 。
“咦?”星铃伸手想去摸藏山的兽耳 。
“别碰!”藏山飞快戴上帽子 , “我对耳朵上的毛过敏 。 ”
“你这是什么?”
“往自己头顶接种了神秘瘤之后出现的错误罢了 。 ”藏山说 。
星铃爱上了在黄昏镇的生活 。 天空下永远积着薄云 , 神秘城投上来的阴影也遮蔽阳光 , 使镇子中昏暗阴沉 , 长夏亦如秋冬 。 微凉的天气让她想起汐谷的冬 。 大部分时候 , 她要么在藏山身边看着她算东西 , 要么在镇上漫步 。 偶尔 , 星铃也会在藏山家中闲逛 , 摆弄宅子中的那些太古遗迹:巨大的肉团“神秘瘤”、可以炼成万物的世界盐、可供人水下呼吸的奥术气瓶 , 还有能给植物提供光照的奥术育种灯 。
星铃能理解藏山为什么这么想研究日月冻结 , 想让日月继续运行 。 但对星铃来说 , 世界停在冬天也不错 。 她习惯了孤僻生活 , 她谁都不相信 , 对春天也无希冀 。
每天 , 藏山总是在抱怨她的研究成果发表不出去 。 “学会不接受我的论文 , ”她说 , “因为我不是任何一位大学者的学徒 。 怀斯特都能发表论文了 , 只因为他给银天学者送了很多赞助金 。 可他那些愚蠢的东西有什么用?喝下豆苗汤有助于恢复日月运行?他在想什么?豆苗汤?胡说八道也不能这么明显啊!”
虽然论文没能发表 , 但藏山业余设计的奥术设备倒是很快被技师们做了出来 , 付诸实践 。 她设计了奥术保暖设备 , 让探险队能在凛冬地区调查 , 从红葵镇救出被冰封的物资和占星学派典籍 。 她设计了大型奥术育种箱 , 能提高农业产量 , 养活更多的人 。
藏山在努力让更多的人能从寒冬之中活下去 , 熬到春天到来 。
三个月零三天之后 , 星铃被藏山拉出屋子 。 这天是秘术之座的“神秘节” , 一众奥术学者们聚于黄昏镇的广场 , 将自己过去一年的得意研究成果抄在纸上 , 叠成纸飞机 , 往天下掷去 。
“你也写点啥?”藏山微笑着将写满公式的纸叠成飞机——一种太古飞行遗迹——的样子 。
星铃挠着头发 。 她看着藏山的笑容 , 最后写下“此笑温煦 , 可融春冰” , 这是占星学派望远镜上的诗 , 也是她所记住的生活中的唯一浪漫与美好 。
她学着藏山的样子叠好纸飞机 , 投入风中 。 上百只纸飞机盘旋在黄昏镇下 , 朝着神秘城飘去 。 星铃的铃铛摇响风中 , 铃声忽然清澈高亢了起来 。
她愣了愣:“藏山 , 凛冬来了 。 ”
“你怎么知道?”
“我的铃铛的声音变高了 。 ”

抓着铃铛看了许久 , 藏山说:“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你这个铃铛是蚀星之银做的 。 ”
“什么?”星铃懵然 。
“特级遗迹 , 蚀星之银 。 ”藏山说 , “你这铃铛可以把我整个宅子都买下来 。 ”
“啊!”
“蚀星之银非常少见 。 目前发现它唯一的用途是……”藏山将铃铛还给星铃 , “如果将蚀星之银丢入天空 , 那么 , 天空下就会少一颗星星 。 ”
“啊?”
“这就是‘蚀星’ 。 你这铃铛哪来的?”
“好几年前有一支探险队来到汐谷 , 探索珊瑚荒漠上的潮汐之塔 。 然后 , 塔爆炸了 , 他们撤退了 , 留下了这块铁锭……我妈做成铃铛 , 挂在我身上 。 ”
“潮汐之塔 , ”藏山若有所思 , “那是太古的海洋研究所 。 市面上的奥术气瓶都是从塔里挖出来的 。 可是 , 你这铃铛和日月运行有什么关系?”
“铃铛的声音一旦变高 , ”星铃说 , “日月就会停止运动 。 我已经经历了两次 , 一次在汐谷 , 一次在红葵镇 。 ”
藏山立刻研究起蚀星铃铛的音调升高和天上日月运动的关联 。 黄昏镇日月运行的速度慢了下来 , 凛冬将至的谣言四起 , 城中物价高涨 。 占星学派和奥术学会开始考虑一起迁移到鹿城 。 鹿城的代表团来到了黄昏镇 , 团长是辛石——辛石要求秘术之座清洗掉人群中所有的凛冬巫女才能迁往鹿城 。
最初 , 秘术之座对此毫不在意 。 对学者而言 , 巫女全是莫须有的谣言 , 没人相信人的力量可以影响日月 。 然而 , 辛石对于清除凛冬巫女的事情无比执着 。 大学者们的态度也动摇起来 , 毕竟 , 学术坚持没有性命重要;迁不去鹿城 , 大家都会死 。
秘术之座的气氛变了 。
先是有人发出论文 , 论证凛冬巫女和日月凝固有关 , 又有人论证了凛冬巫女的生理特征 。 流言四起 , 人人自危 。 “他们疯了 。 ”藏山说 , “为了活命迁去鹿城 , 他们一定要抓几个巫女出来 。 ”
“杀巫女比让太阳继续动起来容易 。 ”星铃说 。
“你快跑吧 。 ”藏山说 , “前段时间学术交流时 , 很多人知道我家里来了个巫女 。 你要是不离开 , 会被那些疯子抓走 。 ”
“你不走吗?”
“研究很快就有突破了 , 我不能撤退 。 ”
星铃说:“那我也不走 。 ”
终于 , 蚀星之铃的声音高亢到了极点 。 那夜 , 月亮永远凝固在南方的地平线下 , 凝固在日曜的前一天 。
几小时后 , 宅子的门敲响了 。 门外站着鹿城代表辛石 , 还有藏山的追求者怀斯特 。 “藏山!”怀斯特一脚踹在门上 , “把巫女交出来!否则学会会收缴你的所有研究资料!”

星铃飞快逃到楼下 。 藏山的宅子中凌乱而从未收拾过 , 星铃无处可藏 , 只能抱起奥术气瓶 , 拔刀划开神秘瘤 , 钻入这团太古大肉团中 。 挤入肉团内部后 , 神秘瘤很快愈合 , 将她包裹 。 她眼前一片漆黑 , 只能叼着气瓶的呼吸嘴呼吸 。
藏山会出卖她吗?恐惧缠上星铃的内心 。 藏山太珍惜她的研究了 , 为了保全研究 , 她可能会出卖星铃 。 就像当年为了保全性命 , 辛石会诬陷星铃是凛冬巫女一样 。
肉囊外喧闹着 , 人群进进出出 , 藏山哭喊着 , 哭声怨怒哀切 。 终于 , 喧闹停止 , 星铃划开肉囊 , 从黏糊糊的神秘瘤内爬出 。
藏山坐在地板上 , 目光呆滞 , 泪痕双垂 。 宅子中所有的遗迹和研究笔记都被劫掠一空 , 废纸零落 , 墨水瓶摔裂在地 , 墨水漫过木纹 , 染过藏山的白裙 。
藏山浑身颤抖:“他们……他们要我交出你 , 不然就要抢走我所有……可是——”
她“哇”地哭了起来 , 兽耳轻颤 。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 ”

星铃心如刀绞 。
住在藏山家中的这段时日中 , 她并未将藏山当成挚友 。
自从被辛石背叛、诬陷之后 , 她孤寂如冬 , 不相信任何人 。 方才 , 她甚至认为藏山会为了保护研究成果而将她交给辛石 。 毕竟 , 奥术研究就是藏山生命的全部 , 这一屋子的成果 , 比藏山的命还重要 。
但藏山保护了她 , 放弃了研究成果 。
星铃无比后悔 。 如果她挺身而出直面辛石 , 就不会牵连藏山了 。 她轻轻抱住缩在地上发抖的藏山 , 说:“对不起 。 ”
星铃下定决心:她可以不相信任何人 , 但一定相信藏山 。 她愿意为藏山付出一切 。
“我要去投诉 。 ”藏山说 , “你等我 。 ”
“投诉什么?”
“找学术委员会 , 他们这样抢走我的东西是违法的!”藏山说 。
星铃轻轻拉住藏山的手 。 “没用的……他们肯定默许了 。 他们需要一位替罪的巫女 , 毕竟 , 这么多人的命 , 这么多人要迁移到鹿城去……”
“我不信!”藏山冲出门 。 两小时后 , 她灰头灰脑回来了 , 眼睛哭得更红肿了 。
“该死的大学者 , 说我在研究什么违禁邪术学!”藏山咬牙切齿 , “他们只想让我说出你的下落!”
星铃帮藏山擦掉眼泪 , 小心捏出会藏山脖子上沾着的会诱发过敏的兽耳毛 。 “你先休息吧 。 ”
几日后 , 辛石又带人来突击搜查 。 这次 , 星铃躲无可躲 , 只能和藏山一起逃出宅子 , 流浪黄昏镇的街头 。

永夜寒寂 , 铃声清苦 。
“要不我们还是分开吧 。 ”星铃轻轻摇着铃 , “只要交出我 , 你就能找回你的研究了 。 ”
“不 , 你又没错 , 错的是他们!凭什么要给你扣上莫须有的巫女的罪名?”藏山说 。
星铃叹着气 , 轻轻搂住藏山肩膀 。 藏山实在是太过于单纯 , 单纯到傻乎乎地有点可爱 。 在藏山心中 , 社会似乎井然有序 , 规则分明 , 一切都按规则办事 。 藏山一直生活在她的小宅子中 , 未曾流浪街头 , 未曾被人毒打 。 没人背叛她 , 没人诬陷她 , 更没人告诉他 , 所谓“规则”只是敷在大人物脸上的遮羞布而已 。
星铃带着藏山流浪 。 很快 , 藏山就虚弱地发起烧来 。 她吃不惯脏兮兮的面包 , 喝不了没有奥术加热煮沸的水 。 星铃只能想办法照顾她 , 给她找来干净的水和食物 , 带着她在难民营中寻找风小的露宿地 。
每日 , 星铃除了偷盗为生 , 也会去荒野上采些尚未枯死的鲜花来卖 。 她留下一支最艳盛的海生花 , 干燥保存 , 而后作为礼物 , 插在藏山兽耳之间 。
“这是什么?”奋笔疾书的藏山兽耳一颤 , 夹住花枝 。
“春天的痕迹 。 ”星铃笑着说 。
“春天……”藏山摇摇头 , “春天还会再来吗?”
藏山没有放弃她的研究 。 她时常跑到镇子的公告栏前 , 细读上面贴出的新论文海报 。 “这些本来都是我的成果 。 但他抢走了我的学术资料 , 窃走了这些……”那天 , 藏山仰头看着公告栏 , 身子发抖 。
星铃看见那些海报的署名全是“怀斯特” 。 一旁 , 一篇新报道上写着《凛冬现象研究的学术新星——怀斯特的抱负和坚持》 。 夜风吹过 , 报道上烫金的字符微微颤动 。
“小偷罢了 。 ”星铃说 。
很快 , 秘术之座的学术委员会大肆诬陷藏山在进行邪术研究 , 咬定是她实施邪术实验冻结了日月 , 并通缉藏山 。 公告栏上并列贴着藏山的通缉令和任命为怀斯特为大学者的任命状 , 一黑一白 , 宛若冬春之别 。
星铃转述了通缉令 。 藏山只平静“嗯”了一声 , 便继续低头琢磨稿纸 。
通缉令贴出后 , 秘术之座组建了猎巫队 , 捉拿藏山和其他被诬为凛冬巫女的难民——抓到一位立刻绞死一位 。 星铃和藏山逃亡到黄昏镇边缘的废弃街区 。 生活艰难 , 她们考虑着逃出黄昏镇 , 但出镇的栈道上全设了检查卡口 。
星铃费劲心力 , 找到一位带路人 , 能将她们偷渡出去 。 “八十小时后 , 走一条送货的送信绳 。 ”她说 。
藏山呆呆坐着 。
“送信绳会直连镇外的栈道 。 藏山?”
藏山缓缓叹气 , 望着上方的废弃吊屋 , 月光在废墟间投下层层幽影 。 “我的研究卡住了……我是个废物 , 我想不通为什么日月会冻结 , 想不出来怎么让春天回来 。 ”
星铃抱了抱藏山 。
“……我甚至希望如果真的有‘棺中的群星’就好了 。 ”
“什么的星星?”
“那是传说中占星学派所拥有的特级遗迹 。 ‘棺中的群星’之内蕴藏着万物的真理 , 只要向群星提问 , 一切疑问都会得到解答 。 ”
“你想向棺中的群星问日月的运动为何停止?”
“大概这只是一个传说 。 不然为什么占星学派不向棺中的群星询问日月为什么冻结?”藏山叹了口气 。
但是 , 在星铃和藏山准备偷渡时 , 棺中的群星失窃的消息传遍了秘术之座 。
十一
她们悄悄潜入了镇子底端的送信绳货运站 。
一开始 , 她们听到的消息是神秘城地震了;接着 , 流言飞传:“占星学派的特级遗迹搬上神秘城后充能失败 , 险些耗尽神秘城所有奥术能量”;接着传出了棺中的群星被盗的消息 , 秘术之座的士兵们正四处搜查 。
“神秘城都充不满能的奥术遗迹……”藏山嘟囔着 , “难道真的存在棺中的群星?”
在带路人的指引下 , 她们爬过狭窄的货运管道 , 钻进货场 , 爬入货箱 。 货箱将被装上送信绳 , 沿绳送出镇外 , 这样就能绕开检查卡口 。
很快 , 货箱被搬出屋外 。 她们头顶响起挂钩闭合的“咔哒声” , 箱外风声大盛 , 货箱摇动着沿绳往下滑动 。
“我们开始动了 。 ”藏山说 , “咦——”
外面忽然响起喧哗打闹的声音:“抓住她!”“抓住小偷!”“棺中的群星不能丢!”
藏山全身一震 , 顶开箱盖 , 探出头 。
“别管!”星铃按住藏山 , 也稍稍探出头 。 后方的运货平台上 , 一位紫衣少女站在平台边缘 。 货运站中十几名士兵正向她跑来 , 少女已无退路 , 却面色平静 , 不见忧虑 。
星铃忽然觉得紫衣少女有些眼熟 。
“她身上有棺中的群星?”藏山站起身 , 货箱晃动起来 。
“别管她!我们不能被抓!”
“她无路可退了 。 ”藏山喃喃道 。
星铃迟疑着 。 那位紫衣少女身上可能有“棺中的群星”——藏山解开日月冻结之谜的希望 。
货箱缓缓加速 , 距离平台已超过五米 , 藏山也距离她的希望越来越远 。
星铃站起身 , 一拉货箱上方吊钩之上滑轮旁的制动闸 , 卡住货箱不再沿绳下滑 。 接着 , 她攀着吊钩爬上送信绳 , 吊在绳下 。
“我去把她带回来 。 ”她说 , “你别动 。 ”
十二
送信绳一荡一荡 , 星铃吊在绳下 , 两手交替着抓稳绳子往前移去 。 在摇晃的绳下前进极为费力 , 而她若不慎松手 , 就会跌入天空 。
夜空昏暝 , 寒风凛啸 , 月亮低挂在她正前方 。 她吊在绳索下 , 明月吊在大地下 , 人月相对 , 唯隔群峦 。
半分钟后 , 星铃抓着绳子移到了平台前 , 紫衣少女正被士兵们围住 。 星铃估计着一下少女的体重 , 她应该能把少女背着带回货舱 。
紫衣少女饶有兴趣地看着星铃 。 少女紫衣华丽 , 胸前挂着透镜挂饰——她似乎是位占星术士 。
“又见面了 , 时空弦针的主人 。 ”紫衣少女柔柔一笑 。
星铃一懵 , 旋即想了起来 , 在红葵镇陷入凛冬的那个夜晚 , 她坐在观天台底部的望远镜旁 , 这位神秘的紫衣少女就曾出现在她身边 。
“抓住她!”士兵们扑向紫衣少女 。
星铃跳上平台 , 背起紫衣少女 , “抓紧我 , 我要爬过去 , 腾不出手固定你 。 ”
“信号存在 。 ”紫衣少女伸手环上星铃胸前 。
星铃抓上送信绳 , 双手交替着往货箱移动 。 士兵们朝她冲来 , 却没人敢吊在送信绳上追来 。
星铃的双手酸胀无比 , 紫衣少女虽然身轻 , 但星铃也从未背负过这么重的事物吊在绳下移动 。 但一想到藏山 , 她咬牙坚持住了 。
几米的距离宛若天堑 。 移动到货箱上方时 , 星铃已近虚脱 。 藏山接引她们钻入货箱 , 星铃松开制动闸 , 货箱继续向下滑去 。
“咦 , 你是占星术士?”藏山看见了紫衣少女胸口的透镜挂饰 , “不……棺中的群星在你身上?”
“信号缺失 。 ”紫衣少女摇摇头 , “我就是你们说的‘棺中的群星’ 。 或者正式点 , 我是世界解释器#3 。 ”
十三
“什么?”藏山一愣 , “你是说 , 你自己就是一件遗迹?”
“信号存在 。 ”紫衣少女说 , “你需要我解释什么?”
藏山沉默小会 , 慎重地问:“怎么才能让春天回来?”
“从保护世界稳定来说 , 维持现状更好 。 ”少女说 , “海洋研究所的引力波探测器掉线后 , 大地之上的引力波维控阵列就失去一处重要节点 , 无法组网协同工作 , 控制时空扭曲 。 那么 , 时空扭曲必然会快速蔓延 。 如果想将探测器阵列重新组网 , 大概又会损耗一半的探测器 , 世界的寿命就更短了 。 ”
“什么?”藏山眉头紧锁 。
少女眨眨眼 。 “简而言之 , 世界的扭曲造成了远处日月的光线射来之后的扭曲与冻结 。 而埋在大地上的遗迹阵列能延缓这种扭曲 。 不幸的是 , 你们在探索海洋研究所的时候炸掉了一处遗迹 , 使得整个阵列相互之间的连接断了 , 世界的扭曲由此加速 。 ”
“那连起来不就好了吗?”
“信号缺失 。 ”少女摇头 , “我可以把引力波探测器的网络重新组起来 , 但这会消耗恒星级的能量 , 世界的寿命会缩短到只剩几百个标准年 。 ”
“可是 , 冬天不结束 , 所有人都会死 。 ”
“我只负责解释世界 。 人类的存亡 , ”少女一顿 , “与我无关 。 ”
货舱滑向送信绳的尽头 , 一处黄昏镇外栈道旁的货运平台 。 星铃拉动制动闸 , 让货箱停下 , 三人一齐登上平台 。
藏山继续说:“没有人类的世界又有什么意义呢?”
“信号未定义 。 引力波探测器能连接、重组 , 但你们人类不行 。 你们甚至会为了私欲将身边的人诬陷成并不存在的巫女 , 你们相互隔绝 , 相互争斗 。 为了你们缩短世界的寿命 , 真的值得吗?”
“但我们也有藏山这样的人 。 ”星铃忽然说 , “她是我们的光与希望 , 她值得一个春天 。 ”
少女沉默了小会 , 看着星铃:“信号存在 。 罢了 , 把你的铃铛给我吧 。 ”
“铃铛?”星铃将铃铛递给少女 。
少女接过铃铛:“时空的弦针 , 就算在五千年前 , 这也是要靠近脉冲星才能锻造出来的 , 对时空的扭曲异常敏感的极罕见金属 。 现在 , 它居然只是一只铃铛 。 ”
少女捧起蚀星之铃 。 铃铛忽而扭曲 , 化为细长的纯白之针 , 绽出纯净的光 。 “将这枚针扔到黄昏镇正下方的天空 , 黄昏镇地面上的阵列就会引导重组网工作 。 ”
“往下扔?”藏山接过白针 , “往下扔它怎么能接触到大地之内的遗迹?”
“天空之下就是大地之上 。 ”少女沿着吊在大地下的栈道往前走去 , “这一千年来难得充满了电 , 我要在世界上多走走 。 春天要来了 , 新年快乐哦 。 ”
十四
“我们没法回到黄昏镇 。 ”星铃说 。
偷渡过来的送信绳则是从高往低滑的单向绳 , 无法返回 。 栈道上有卡口 , 她们如果闯卡口 , 只会被当成凛冬巫女关押起来 。
“可以走卡口回去 。 ”藏山说 。
“会被抓 。 ”
“我们一起冲 。 你身体比我强壮 , 带着白针闯进去 。 我来拖延她们 。 ”
“你会被当成巫女绞死的 。 ”星铃说 。
“春天在我们手上 。 ”藏山捧着白针 , “世界在我们手上 。 ”
“不!你会死的!”星铃咬紧牙关 , 泪水涌出 。
“只可惜我看不见春天了 。 ”藏山叹了口气 。
“藏山……”星铃伸手摸了摸藏山的兽耳 。 兽耳与发丝之间 , 那朵她送给藏山的海生花正灼灼绽着浅粉风华 。
这次 , 藏山没有抗拒 , 甚至还一抖耳尖 , 挠了挠星铃掌心 。
“接下来的春天 , 就由你来替我看了 。 ”藏山柔和一笑 。
此笑温煦 , 可融春冰 。
十五
星铃终究没能劝住藏山 。
在冲过卡口时 , 她挣脱了士兵 , 藏山被抓住了 。
星铃握紧白针 , 一路向下 , 跑向黄昏镇的最低点——一栋废弃的太古高楼的底部 。
藏山被关入囚车 , 一路向上 , 押到镇中的广场 。
星铃小心行走着 。 昔日的大楼中 , 楼梯、房门、地板和天花板全都上下颠倒 , 废墟之内杂草丛生 。
藏山端坐在囚车中 , 手中握着她身上最后的稿纸 。 愤怒的人群聚集在广场周围:“绞死邪术巫女!还我春天!”
星铃攀着绳索滑到废楼之底 。 这里的下方不会被神秘城或其他黄昏镇的建筑遮挡 , 投掷白针绝对能落入天空 。
藏山缓缓将稿纸叠成一架纸飞机 。 广场旁的高台上 , 最年轻的大学者怀斯特大声宣读:“……私自研究邪术 , 停止日月运行 , 罪不可赦!秘术之座令:绞死邪术学者藏山 , 立刻执行!”
星铃将白针投入天空 。 白针隐没夜空 , 须臾不见 。
藏山被人推出囚车 。 前方 , 绞架上的绞索在夜风下缓缓摇摆 。
星铃抬头望向镇子中心的广场 , 看不见藏山 。
藏山回头望着黄昏镇下方 , 看不见星铃 。
夜空之下 , 星辰忽然被渊暗蚀去 , 隐没不现 。 蚀灭群星的无形波澜从白针消失之点向外扩散 , 扫过天球 , 冲入地平线之上 。
突然 , 月亮轻轻一跳 , 向上升起 。 接着 , 一线皎白的霞光漫过山野 , 朝阳落出大地 , 阳光温煦 , 沐浴天地万物 。
一架孤独的纸飞机从广场上飘落 , 旋飞春日的第一缕光华中 。
春天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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